第六章 人生无常

　　2272年5月31日，雨后天气晴朗。甬宁市高楼林立，车水马龙，印着“生命股权投资口碑公司”大字的巨大飞艇飘过，广告词一遍又一遍响起：

　　“投资未来，慧眼识才！儒商新城，聚秀四海……”

　　中编2251030411-7号克隆人，季骁瑞从床上爬起来。

　　一分钟醒神，三分钟洗漱，五分钟厕所，五分钟早餐，五分钟穿衣，一分钟对镜子。镜子播放语音：

　　“季骁瑞先生，您已21岁，还有19年服务社会、畅享人生。”

　　克隆人只有40年寿命。寿命过半，还有负债近40万。

　　生命股权投资口碑公司计划周密。

　　当前，克隆人最大的问题，是前期成本太高。

　　从出生起，到三岁开始工作，三年每个人花销近十万元。

　　万一出现意外，支出全部打水漂。

　　就算没有意外，克隆人不努力工作，也收不回成本。

　　于是生命股权投资口碑公司（以下简称生口公司）应运而生。

　　精品克隆人胚胎时期可以开放投资。

　　根据DNA编辑特性，价格不同，如火星光能转换维修专精特性，就比文字材料爬格子贵得多。

　　胚胎由企业生产，生口公司根据协议，专家挑选并列出宣传3清单。

　　投资的克隆人，生口公司占51%股权，克隆人本人占10%，其余面向社会。

　　“季骁瑞”系列最贵，起购价350400元。“任风吹月”最便宜，3504元一个。

　　生口公司拿着投资，负责克隆人娃娃的衣食住行，甚至介绍女朋友。

　　被投资的克隆人，每年要把收入的87.5%拿来给投资人分红，后来经过抗议，改成一半。

　　克隆人也可以购买自己的股权，赎回自己。

　　所以，市面上有数百个“季骁瑞”克隆人，他正确的称呼是中编2251030411-7号季骁瑞。

　　在历史长河中，他确实也配得上这三个字，后世说“那个季骁瑞”，就是他。

　　为省事，这里就直呼姓名。

　　季骁瑞在床头贴着一张大海报，上面有一个衣冠楚楚的绅士，底下写着：

　　“相信我，你也可以！”

　　“林大沟，你是我的榜样！”每天早上醒来，季骁瑞都要对海报喊一句。

　　林大沟，2271年克隆人风云人物，不仅把自己全部赎回，听说还在“火星光能”里投资获利不菲。现年50岁，超期服役10年，据说按照他的资产，想活多久活多久。

　　努力工作，克隆人就更值钱，存款赶不上自己的股价上涨。不努力工作，没有存款，虽然股价下跌，但还是买不起。

　　除非有“非公开收入”。

　　一旦发现，收入没收，还被起诉。

　　被投资的克隆人不完全属于自己，只有股权归自己的部分属于自己。

　　早期曾有激进的克隆人，在时代广场上砍断自己的胳膊，说还给生口公司，从此再也不欠。

　　后来法条修正，改成人格股权归自己的部分属于自己，给投资人的分红也下降成50%。

　　此外，这里的货币“元”与时间挂钩。

　　一元等于全球所有电力公司标准人工一小时工作平均生产稳定电力的价值。

　　说起来很复杂，反正就是个单位。

　　季骁瑞打定主意，计划从现在开始申请，到明年的今天前，去火星上当维修工。

　　从此摆脱负债困扰，走上人生巅峰。

　　不就是半年打一针，又不是一针打半年。

　　谁料张伟一出事，大家纷纷撤回申请。季骁瑞也想撤回，网络突然断开，再接上的时候，电脑显示：

　　“恭喜您！您的申请已通过！……”

　　季骁瑞后面的内容都没看。给公司打电话解释，客服女声很客气地请他负法律责任。

　　“火星光能”的面试官花了很长时间说明，张伟事件后，如今多保险，火星上多安全。季骁瑞只想撤回。

　　连视频音频都接不通的地方，理都没处说。

　　“您要是毁约，将欠我们一百万元，考虑您的负债，”面试官看了一下电脑，“395214元，我们认为您有生之年应该还不清了。”

　　负债和活着，哪个更重要。

　　站着死还是跪着生。

　　第二天，他坐上银白色金属质感十足的“饼2”飞船，飞向火星，迎接未知的命运。

　　季骁瑞看着地球一点点变小，月球一点点变大，再绕过月球，星空一片黑暗，只有烈日刺眼。

　　靠近火星的时候，他没注意空中漂浮的黑雾。

　　末端发动机点火，起落架放下，银色飞船降落。

　　火星上黑雾弥漫，对季骁瑞似乎没有反应。他需要把面对烈日的一块块光伏板子擦干净，统计坏了多少块，多少块要修。

　　下次来，把新的换上。

　　火星上无数光伏板，每一块都有厚厚一层黑色的“灰尘”，难怪一点电都发不出来。

　　季骁瑞开始一块一块擦。

　　开始擦，就觉得这黑色灰尘不对劲。

　　火星尘土应该是红色，这黑色的尘土一擦就飘起来，仿佛对人有反应。

　　而且最重要的是，它飘起来，原地落下，擦了白擦。

　　季骁瑞准备打道回府，回去报告带吸尘器之类的东西过来。

　　收起“自动导航系统”，人迅速拉走。

　　吓一跳。前面为何有个人，黑漆漆的，坐在地上。

　　季骁瑞敢肯定这个星球上没有第二条生命。

　　好奇心起，季骁瑞关上绳索开关，蹑手蹑脚走过去。

　　原来是黑色尘土恰好形成了一个人的模样。

　　虚惊一场。绳索继续收缩，打道回府。

　　突然，那个“人”站起，弯腰屈膝发力，一步蹬了过来。季骁瑞通过太空服面罩反光，看到一个人飞起。

　　回头一看，恰好跟那个“人”打个照面。

　　这么黑的脸，还能看出眼睛鼻子嘴巴。它抱住自己，朝自己喷黑雾，黑雾打在面罩上散开。

　　季骁瑞赶紧推开。

　　这个“人”确实只是一团尘埃，或者雾，或者别的东西。季骁瑞觉得自己浑身肾上腺素冲脑，鸡皮疙瘩起来。他到处踢腾，“它”慢慢后退。

　　是绳索在拉自己。

　　人生无常，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

　　绳子卡住了。

　　哦豁，站着死还是跪着死。

　　肯定是活着重要。

　　季骁瑞趴下来，慢慢往回爬。

　　也许爬到阴影里就安全了。

　　那个“人”重新站起来。纵身一跃，趴到季骁瑞背上。

　　他只觉得那个“人”在收紧，力气相当大，挣脱不开。

　　“啊！”

　　季骁瑞痛地喊出来。

　　他惊恐地看着，这团黑雾组成的人，把自己左胳膊和左腿拧成了一个骇人的角度。

　　太空服撕开，黑雾钻进去。

　　这下恐怕要跪了。

　　这个姿势还不如跪着。

　　季骁瑞拼劲全力，不停地按着绳索开关，没反应。

　　吃奶的劲都用出来，右手拼命抓住绳索，一点一点往回拉。左半身麻木了。

　　不行，动起来，我的身体归我管。

　　头有点晕。

　　逼急了。季骁瑞伸出舌头，一口咬下，满嘴血。

　　继续拉，遥遥无期。

　　不知过了多久，“自动导航系统”突然恢复，拉着不动弹的季骁瑞，阴影渐渐覆盖，像一床被子。

　　季骁瑞醒来时，看着左胳膊，只有太空服一丝线牵着。

　　两边伤口处黑雾弥漫。

　　他突然有了个不成熟的想法。

　　打开头灯，右手拿起左手，就往伤口上按。

　　巨大的疼痛袭来。

　　“爽！哈哈哈哈！真爽！”季骁瑞嘴都歪了。

　　黑雾翻涌。体内黑雾在往伤口处汇集。

　　疼痛依旧，伤口依旧血肉模糊，左手指头因为疼痛发抖。

　　腿也接上，浑身都在抖。

　　这是玩哪一出，自行断肢再植？

　　那团人影飘散。

　　季骁瑞爬进休息屋，爬进飞船，飞船升空，烈日一如既往照耀。

　　巨大日冕喷发，暗处黑子蠕动。

　　季骁瑞详端火星，觉得整颗行星发黑。

　　“饼2”飞船缓缓落地。外面所有人荷枪实弹，对准自己，季骁瑞下意识举起手。

　　阳光下，左手光洁无痕。

　　作为黑雾幸存者，季骁瑞应当庆幸。

　　至于体内黑雾与他融合后，做的那些事情，又是后面的故事。

　　总之，“那个季骁瑞”，指的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