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立

秋日的落叶沙沙作响，在操场的草坪欢快地舞蹈，旭日东升，蔚蓝天空下，少年朝气磅礴，崭新的蓝色校服印着“追求卓越，永无止境”的字样，底下还附带拼音，他们喊着嘹亮的口号，空气中弥漫着“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的气息。

终于，点名结束了。

王白禾站在队伍中，身体瘦小，长相平平无奇，还驼背。

小时候拔豆子，腰弯下去就是一天，再直起来的时候，手早已被磨破了皮，指头稍稍动一下便疼得不行，指甲缝里全是泥土，还有豆子叶残留的绿色。

后来她驼背了，走到哪里都低着头，跟鸵鸟一样，把脑袋埋在胸口。

每次放假她便赶着一些羊出去，夏日的烈阳总是晒坏她的皮肤，她的脸总是脱皮，河湾的蚊虫很多很多，她的手脚被叮满了包；她总是在陡峭的河道摔倒，衣服总是破破烂烂，鞋子里全是河道的淤泥。

冬日，她将手埋进破烂的棉衣，臂弯里夹着羊鞭，在很深的雪地里行走，羊满山地跑，她将头埋进袖口保暖，不顾一切地往前追，晚上回到家，她要在炉火前烤很久，手才会有知觉，身体才会渐渐暖和起来。

全方阵的同学都在看她，疑惑中带着沾沾自喜。

教官点点头，笔从花名册上缓缓划过，然后抬头：“还有哪位同学没有点到，喊报告！”

“报告教官，您没有点我的名字！”

偌大的操场上传来坚定的声音，王白禾挺直了胸膛，认真地说。

景望脸上是焦急和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她在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怒意。

一片寂静中，教官开口了：“你叫什么名字？”

“王白禾。”

这个名字仿佛带着病毒，从此，让所有人避而远之。

她觉得她没做错什么，但所有人远离她，毫无理由。

就像偏偏她的名字被输入错误一样，毫无理由。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乔采开始中午不回宿舍。

王白禾坐在窗前翻开英语书，预习完第一课，她把书倒扣在桌子上，听着校园悠然而来的午睡铃，困意不知不觉袭来，恍惚之间，她看见对面空着的床铺。

她的世界，孤独得连空气都是安静的。

突然，门被轻轻推开。

景望走进来，拍了一下她的脑袋：“又发什么呆，你这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景望总喜欢揉她的脑袋，今天也不例外，她一遍揉一边笑，说：“这是我家种的苹果，很好吃的，不许浪费，听见没有？”

说着，她将手中的苹果袋放在桌子上。

“开玩笑！”王白禾没心没肺地嘿嘿笑：“我是那样的人吗？”

“难道你不是吗？”

“你不相信我！”王白禾笑着拿拳头打她。

景望坏笑：“还算有点自知之明。”

说着说着，她突然看向对面的床位，皱眉：“你室友今天中午又没回来？”

王白禾随着她的目光看去，过了半晌才故作轻松地“嗯”了一声。

“她说她妈妈在校外给她做饭，中午就不回宿舍了。”

光滑的桌面映着两人的倒影，景望沉默了很久，习惯地摸摸王白禾的头：“好了，我回去了，不要太想我啊！”

她轻轻一笑，关上房门的时候冲王白禾摆了摆手：“你一个人在宿舍一定要注意安全啊！”

王白禾也笑了，当即拍着胸膛保证：“那当然，你放心！”

窗外一片火红，阳光暖暖地洒在她身上，为即将入眠的她铺了一层棉被。

后来，王白禾白天军训，晚上在学术报告厅听各科名师讲授高中入门技巧，七天就这样慢慢过去了。

在军训的最后一天晚上，同学们去学术报告厅听课的时候，王白禾突然发现肚子一阵剧痛，她来例假了。

由于从小营养不良，她的例假也极为不准时，有时是十几天，有时是两三个月。

这时他们已经走进报告厅，一中的纪律一向严格，上课时间无论什么情况，一律不许外出，否则会扣班级积分。

当天是物理课，高一八百多名学生以及各科老师，学校领导几乎坐满整个学术报告厅，王白禾身边都是学生，她捂着肚子趴在桌子上，疼得脸色发白的时候，周围的同学似乎猜到她怎么了，然而他们并没有上前关心，而是无一例外地选择离开。

很快，她旁边就没有学生了，同样空着的还有第一排。

“这位同学，你坐前边来。”

校领导拿着话筒，指着她，喊得很大声。

无数的目光顿时聚集在她身上，报告厅的灯光很亮，亮得她满脸的虚弱和无措被无限放大，亮得她起身后座位的血迹那样清晰地走进了同学们的眼睛，亮得她泛红的校服裤子赫然入目，所有人都露出惊讶而鄙夷的眼神。

“真恶心。”

“就是！”

“哪个班的啊？”

“不知道。”

“下课打听一下呗。”

“可别，晦气死了！”

她慢慢往前走，手中的笔记本和笔无力地垂下，所有的谩骂和嘲笑一字不落地入了她的耳朵，有的还未听清，便被新的代替。

全会场的人都在说她。

嘲笑声如同巨大的海浪扑面而来，她无法躲避，无力反抗。

那天晚上，她离开的座位再也无人坐过，她走过的地方，人人避之不及。

角落里，正在刷题的杨维抬头，狠狠地瞪了一眼王白禾，对坐在她旁边的季语说道：“她自己恶心就算了，还给咱们班丢人，我总要让她知道厉害！”

这堂课两个小时，那是她被孤立的第一个两个小时。

老师讲得忘我，校领导努力维持着会场秩序，同学们低下头自顾自刷题。

她不知道的是，杨维充满恨意的眼神从她身上掠过一次又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