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澜起

碧萝缠绕，树影轻晃。

　　云氏坐在缠枝莲花纹的蒲团上，抬手细细替苏月盘好髻发，低垂的眉目间满是温柔淳朴的笑意。

　　暖阳斜进室内，女子灵活动作的指尖似染了光，在光晕中显得愈发纤细莹白。

　　暖流潺潺而下，丝丝扣扣地似是传入人的心口。

　　苏月抬眸仔细描摹着镜中云氏的眉眼，忽地伸手拉住了对方欲继续动作的指尖，弯唇笑了笑：

　　“我知阿娘心喜，但阿娘有了身子，这些小事，还是让露秋她们来吧。”

　　云氏看着女儿眼底促狭的笑意，面色一红，侧首看了眼身后的巧姑：

　　“你这孩子，是如何知晓的？”明明因着月份还小，她都还没让人传出去。

　　“爹爹近日来看阿娘都只坐着说话，从来不留宿。”苏月双眸弯弯，凑到云氏跟前卖乖，“这样阿悦就猜到了。”

　　云氏被女儿这般一看，白净的脸更红了。

　　巧姑笑着上前一边麻利地替苏月梳理剩下的头发，一边夸赞苏月几句姑娘真是愈来愈聪明了云云。

　　大概是因着苏月入了女学红榜的缘故，松鹤堂这次竟派了个婆子来碧月居专程候着。

　　一番收拾妥当

　　苏月起身，垂眸细细抚平裙边的褶皱，这才腰背挺直地跟着那婆子往外走。

　　松鹤堂中各房夫人一大早就来到这里，粒米未进，倒是喝茶都喝得快饱了。

　　小辈们倒是早早散去，独留她们饿得头晕目眩还得你一句我一句地陪着崔氏聊天解闷。

　　这大概，是她们请的最漫长的一次早安了。

　　偏生室内那只三足的前朝越窑褐釉紫金炉，还在悠悠吐着令人昏昏欲睡的乌沉香。

　　恰在此时，门外绸帘上缀着的连珠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令人精神一振。

　　一道纤细挺拔的身影，在婢女的牵引下出现在眼前

　　来人头上盘着京中时兴的朝云近香髻，鲜红的发带在脑后绑了一个漂亮的结，随风轻舞。

　　小女娘身穿一身粉白色轻丝上衣，并鹅黄曳地撒花裳裙。容色倾城，肤白胜雪。

　　樱桃口，远山眉，尤其是一双清透的黑眸，干净而澄澈，美丽至极。

　　众人的眼光下意识就聚集在她身上，连呼吸都轻了。

　　无论看多少次都不得不承认，三房这个从外接回来的姑娘是个美人。

　　虽然年纪尚小，但已经可以从如今的样貌，想见她以后会是怎样一副倾城之姿了。

　　坐在崔氏下首，沉默不语的徐氏面色不虞，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渐渐收紧。

　　放任这个庶女默默成长得愈发出色动人，或许是她从青州归来后做过最后悔的一件事。

　　苏月在堂下站定，双手交叠抬过高眉，盈盈下拜：

　　“苏月，见过祖母，母亲，大婶母，二婶母。”

　　大夫人和二夫人心中微讶，她们原以为从江州回府没多久的苏月定然是个粗鄙无礼的土包子。

　　如今见小女娘单独行礼时仪态优美，不仅礼数周全，竟还挑不出一丝一毫的错处。

　　不愧是考进了女学红榜的学生。

　　反观徐氏膝下的苏五，整日礼仪规矩挂在嘴边，实则眼睛长在头顶，目中无人。仗着自己有个好舅家，倨傲无礼。

　　大夫人和二夫人嘴上不说，心下却有了几分计较。

　　“嗯，起身吧。”崔氏的声音依旧淡得出奇，可看向苏月的目光已经满意了几分。

　　“你的人教礼仪何处去了，竟如此姗姗来迟，让满堂长辈久等你一人。”

　　徐氏锐利的眼光直指堂下还屈伸行礼的苏月，声音冷冷道：

　　“我可还当得你这声母亲吗？”

　　苏月无所谓地笑了笑，在得了崔氏的许可后便顾自直起身，脊背挺直。

　　古语有云：“先礼后兵”，礼数她做到了，可有人给脸不要脸，就不是她能左右的了。

　　“敢问母亲，有何教谕？”她并未揪着“母亲”不“母亲”的称谓不松口。

　　称呼而已，别说一句口不对心的“母亲了，就算苏月称她观音菩萨，都没有用。这丝毫不会改变徐氏对她这个所谓“女儿”的厌恶。

　　徐氏冷眼看着苏月在没有得到自己免礼的情况下，自己起了身，不由得心中更恼：

　　“教谕不敢当，只是你如此目无尊长，是仗着自己有了好前程，就可行不孝之实了？”

　　“不孝？”苏月轻轻浅浅地一笑，柔声开口：“母亲这是误会了。”

　　“阿悦方才起身，是因为得了祖母的许可；今日迟了些时辰才至，乃是病中初愈；至于平日里未来向母亲问安……”

　　小女郎声音顿了顿，极轻地开口：“乃是因着母亲不喜，从未召见过我。”

　　“敢问母亲，阿悦何来不孝？”苏月抬眼直视徐氏，眼神无辜又可怜。

　　“你……”

　　徐氏面色顿时就铁青起来，连带指尖都颤抖起来。

　　这算什么，自己还没开始说什么，便摆出这副小娘养的模样。

　　“行了，三弟妹，你消消气，今日还是正事要紧。”

　　眼看气氛就要在此僵持下去，大夫人坐不住了。

　　可不能错过了此次机会，她还没忘记今日特意等在此处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