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不识君（八）

鲁国公府凉亭内。

几幅字画随意的放在石桌上，被风一吹，隐约有墨香，又夹杂着纸张作响。

拿笔练字作画的男人一头乌黑发散落，浮生偷闲般的做了懒没有蓄发，颜色看着比那墨竟然还要深几分，一旁站着的人不似侍从，百无聊赖。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哪怕被野兽吃了也能有些痕迹；要是没死...她总不能跑到辽国的地盘。”蔡京轻轻的理了下宽大的袖子，避免沾染到墨水，手腕一动写了个“羲”字，笔锋有力，字势豪健，游龙之派，让人见了为之一叹。

元十三限的目光宛如居无定所的乞儿，没定在蔡京身上，也没看向这院落任何一处，很难猜到他现在在想什么，听到蔡京的话，这才转动了眼珠，直接排除了羲尧已经死了的结果，问：“蔡相觉得羲尧会跑到哪里去？”

“扶倾这小丫头啊精得很，和她爹是一模一样。”蔡京叹了一口气，他也不信羲尧会这么轻巧的死了，找不到尸体又见不到人，便当她活着。“她要夺回枢密院，你说她能跑到哪里？”

——只有京城。

元十三限哼笑：“胆子是真的大。”

知道蔡京要杀她还敢回来？初生牛犊不怕虎——死算不了什么。

“京城最近起了波澜，不宜出面。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火烧起来了，得让六分半堂小心点儿。”蔡京把毛笔放下，斜斜的置于砚台上，宣纸上三个大字不知能灼透了几个人的眼，赫然是羲尧父亲的名字。

蔡京年轻时也是浓眉大眼的俊公子，不知迷了多少姑娘的心，如今上了年纪，也有点儒雅随和在，不熟悉他的人大多都被表象所骗，蔡京此人阴险狡诈，无恶不作，实乃坏透了的老狐狸，当年也只有羲匀柳能压他一压。

蔡京端起被宣纸挤兑到桌边的小茶壶，摸着上面的刻纹，像是随手玩物，一瞬间觉得是个精致物件儿觉得欣喜，便多把玩了一会儿。“她没死是最好，恩恩怨怨当面才能说清，我想要的东西才能更好的拿回来——元先生可知这生死令来历？”

元十三限摇摇头，如实答：“不知。羲匀柳进了朝廷之后才有了生死令的传说，在此之前，我并未听闻有关生死令的事情。”

蔡京笑笑，语气轻淡：“生死令并不属于羲匀柳，准确来讲，生死令属于皇室，再贴切一些，生死令原本属于皇家守陵人。”

一句话激起千层浪，哪怕这层浪只在元十三限心里翻涌。

既然属于皇室，那生死令又怎么会到羲匀柳手里？

蔡京端详着小茶壶，跟端详一个大活人似的，刻纹一清二楚的印在眼底，“扶倾估计信了她父亲的话。”

元十三限疑惑：“什么？”

——“羲匀柳估计会对扶倾说，那是一枚极其重要的令牌，千万不能落入别人手里。”

——“其实令牌本身甚无用处，那些生死令下为他们卖命的人不过各个有所图谋，扶倾自己招揽的人比那些老东西衷心多了。”

——“她被她父亲骗了。”

元十三限听了这些，没有开口接话。

再往下就不该是他听得了。

他们两个人只是合作，没有那个必要交心交底。

蔡京表情未变，话锋一转：“洛阳那边的事儿如何？”

元十三限道：“刚开始有两方人马盯着，后来撤了一方。我派的人不知对方底细，实在不好动手。”

蔡京若有所思：“那就先耗着，方应看那边也适当的松一松，咱先看看京城的戏。”

元十三限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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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里潮湿，白愁飞自从被任劳任怨推下水后，一到深夜总会忍不住的打冷颤，深入骨髓的冷会侵占他的身体，嘴唇没有血色，连话都说不出来。

每到这时，王小石会给他盖上茅草，帮他取暖。

墙壁上还有他们刻上的字。

不飞则已，一飞冲天。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等差不多缓过来，天都快亮了。

本以为还得捱个三五天，长了也得有半个多月，没想到傅宗书亲自过来将他们放了出去。

条件是：不能进金风细雨楼。

还给了他们一条新的出路：六分半堂。

外面的雨淅淅沥沥，刑部大牢就在他们身后，像是要吞噬人的怪物，无声的张着血盆大口。

白愁飞一身白衣都脏得不成了样子，发丝凌乱，若不是他一脸冷淡，怕是会让其他人误以为是在不入流的地方受了委屈，而不是从身后这地儿遭的罪。

雨水落在身上，黏腻、湿冷、又让白愁飞想到了那次水刑，他生出一丝不喜，压着心里的躁气听了六分半堂大堂主狄飞惊的几句话，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两杯酒，进了雨水，四溅。

分不清是酒还是水，也许两者都有。

王小石也是一身狼狈样子，“没想到六分半堂和刑部走的这么近，要是这条路我们不选呢？”

“我们二人要是进了六分半堂，能得什么位置？”白愁飞捻了一下手指，水珠从他指尖落下，混入了脚下的水洼里。

王小石侧头看他。

眼神里闪过不解，但更怕白愁飞真的进了六分半堂。

狄飞惊垂着头，笑了笑：“皆可得堂主之位，寻常人要得到这个位置至少要花二十年，可对二位来讲，就在这杯酒之间。”

说得好似有多看重他们。

不过就是把他们当刀使，锋利了杀人，钝了丢弃，说是堂主，实则枷锁。

白愁飞端起了其中一杯酒，凑近了唇边，王小石一脸紧张的看着他，生怕他真喝了下去。

白愁飞不是那么好摆布的人，他也不想当别人的刀，他将酒杯倾斜，一杯不知是水还是酒的全都融进了这方天地里。

白愁飞随手一扔，酒杯尽碎，“承蒙狄大堂主错爱，这就是我的答案。”

王小石松了一口气，牵扯出几分轻快笑意，“他的答案也就是我的答案！”

他就知道大白不是那种人。

狄飞惊有时也能遇到像他们这样有志气坚持己见的人，只不过到最后都被蹉跎的成了白骨一捧，“你们既然拒绝了六分半堂，那京城便没有了二位的落脚之地。我劝二位尽早离开。”

王小石也不怕狄飞惊，有了想法就说，有了疑惑就问，“敢问狄大堂主，在京城除了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就没有别的立足地了么？”

“有，左右不过三寸地。”都是小门小派，还得仰仗着他们的鼻息才能生存。

王小石一听，倒是乐了：“比我想得还要宽敞些，只要有片遮头瓦就足够我们兄弟二人生存了。”

再说什么也徒劳无功，二人招不到六分半堂麾下，自然也不能便宜了别人。狄飞惊倒酒举杯：“有志气，那我就祝二位，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无人不识君。”

——

秦设计了一个小圈套，依旧不搞权谋。

秦谢谢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