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冯文徵心知这事推脱不过去，也忙叮嘱了仆妇们几句，令其好好照看姚小姐，有半点差池唯他们是问。

就算是被我叉着走下楼时，他都不住地往内房回望，肉眼可见担心得不得了。

我都没忍住在心里幽幽叹道：“唉，作孽哟，这两人真是对怨偶~”

及至下楼，我们这才发现整栋酒楼都被曹云卿包下来了，到处张灯结彩、宾客盈门，一幅真正的盛世图景徐徐在我们面前展开。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眼前是我从未曾见过的壮观场景，把都我震撼得词穷了，搜肠刮肚半天，脑海里只浮现了这半阙词，形容得较为妥帖。

目之所及皆时金碧辉煌的色彩，营造出了一种炫目的美感，确是我这辈子、乃至上辈子，都未曾见识过的奇观。

人恍若置身于龙池凤阁，甚至是仙气飘飘的仙境一般，到处雕梁画栋、富丽堂皇，让人觉得不似在人间。

楼下宴会厅到处都是贵客推杯换盏、觥筹交错，身披各色绫罗绸缎、珠饰华服言笑晏晏，恍若神人也，当真是乱花渐欲迷人眼啊~

然而这才只是冰山一角罢了，因为只有身份显赫的豪强贵族，或者有官衔的人，才有资格进入酒楼内；更多的平民百姓则是聚集在人头攒动临街大道上，身子使劲往里挤着、探着，伸长了脖子瞧着热闹。

更有甚者，连鞋子都挤掉了，就这么赤着脚任人踩踏，被裹挟在人潮里挤压得哭爹喊娘，也不肯退出来。

还有甚者，被人潮顶到最前面，不慎冲撞了贵人的舆马车驾，还得结结实实挨上一马鞭，仆从护卫们大多身强体壮，一鞭子直抽得面黄肌瘦的小乞儿皮开肉绽、跪地不起。

但被打之人大都也不恼，而是忍着痛笑嘻嘻地迅速爬起来，就连衣裤上的尘土也不拍，再次融入到汹涌人潮中，生怕自己落后一步。

其实也怪不得这些人这么激动、这么疯狂，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像这种三年一遇的大盛事实在是太难得了。

这次又更为特殊了，是由当朝首辅出面牵头的，替状元榜眼探花前三甲合办的盛会，肯定是顶奢级别天花板了，那壮观程度绝对令人咋舌，是绝大多数人百八十辈子、甚至做梦都想象不到的大场面！

没错，殿试时遇到的黑胖榜眼也来了，我总记不清他姓甚名谁，在心里默默赋予他“黑熊”称号。

直到今天我才发觉自己傻，他如此谄媚讨好曹云卿，像条家犬般摇尾乞怜，不明摆着就是他的人吗？

如果说我们是被迫的，那么这厮百分百是自愿的，我在心里暗骂：呸~看来“黑熊”要改名为“黑狗”了。一想到这么简单的事实，我竟然没有看透，我就懊丧不已。

怪道我老是记不住他，原来是不投缘啊~道不同，不相为谋，以后尽量避开就是了。

眼看着临街上的人越聚越多，把酒楼围得水泄不通，连门口都快要被堵住了，竟惊动京兆府尹都派人前来维持秩序。

然而，他们维持秩序的方式也很简单粗暴，就是一个字——“打”！衙役们搬出府里的杀威棒来，见人就打，一时间各处都弥漫着惨叫声，反倒引起了不小骚乱。

眼看着只几岁的小孩子都要被踩踏到了，一时间像放鞭炮一样，人群接连吱哇乱叫、痛呼不止~

里面的贵族悠游自在，反而作壁上观地看起戏来，事不关己地调笑起平民窘迫惊惶的丑态，在他们看来，就算是打死人了也无所谓，反正只是给这场盛会凭添彩头罢了，穷人的命都贱。

这种普遍对鲜活生命漠视的态度，看的人只觉得恐怖胆寒，怪不得说封建社会把人变成鬼。

门外那些人，只不过是想竭尽全力，能多讨两个赏钱罢了，或可趁机饱餐一顿，免去饥肠辘辘、风餐露宿之苦，或者一家老小几张嘴，正等着讨饭回去吃，免得忍饥挨饿。

难道这么小小的愿望，竟也要遭人轻贱吗？同样是人，凭什么这么对待他们？！

我记得这本书里就讲过，刘姥姥进大观园打秋风的时候，也是被一路取笑逗乐过来的，好在贾府还算是温和守礼的贵族，没怎么像玩具般糟践摧残她。

我初来这边时，并不知道这个社会银钱的购买力是多少，只记得书中的一个桥段，就是凤姐给了刘姥姥二十两银子，刘姥姥竟然说，一笔钱够庄户人家一整年的吃穿用度花销了，而富人日常的一个菜可能就要这么多钱。

我初读这段时，就被震惊得不轻，可见当时的社会阶层是何等的撕裂，贫富差距是多么的悬殊啊。

“官仓老鼠大如斗，见人开仓亦不走。健儿无粮百姓饥，谁遣朝朝入君口。”

眼前的繁华本就是搜刮民脂民膏，用老百姓的血泪累积堆砌起来的，现在竟又对百姓关闭了慷慨的大门，这又是什么狗屁道理？

只见街边闹得尘土飞扬，烟尘中拉车的肥马不知怎地受了惊，竟高高地扬起了沙包大的剽悍马蹄，就连几个仆从也治它不住……

眼看着粗壮的马蹄子就要朝一个农妇怀抱里的婴孩面门踩去了，电光火石之间，小孩连哭都忘记了，孩他妈紧张到连呼吸都停滞了，瞬息间就要出人命了。

那群人竟还有心思取乐，眼睁睁地望着这一幕，没一人上去阻止这场即将酿成的人间惨案。

心里反而希望怀抱里呱呱直哭的婴孩坠地，被马像踩西瓜一样踩得四分五裂、一命呜呼，他们没有同情心，只会觉得这样的场景一定很新奇。

知府王大人怀里刚好也有个年纪相仿的小奶团子，这是他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女儿，正奶呼呼地窝在温暖的怀抱里，瞪大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懵懂地看着这残忍一幕。

倏尔，这粉雕玉琢的小人抖着小脸，竟咯咯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