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唯一的烛火冒着“呲呲”的响声。
落音看着她清澈的眼眸，点了点头“对，后来他腿好之后，便一举夺魁，成了当时炙手可热的红人，只因他当初写的那篇《少年论》无不体现出现世的民间疾苦和丑恶的人性，深得圣心，圣上夸他直言不讳、见解独到，未来必是辅佐他的一代良臣。”
“‘凌亲王’这般荣耀，是十七年前狩猎时遭刺客砍伤，差点丢了半条命，又因马匹拉扯引得右腿复发，皇帝念他一片赤诚之心，这才赐了他异姓王这滔天的地位。从此林府更是一步登天，”
“他在朝堂上的就不说了，你也不喜欢听，说说他府里的，他府上关系简单，只有一个二夫人跟一个姨娘，林夫人生林呦呦的时候难产去了，林谦和为了照顾几个孩子，便提了当时的二姨娘许氏为二夫人，但这当家主母，却只有这林兰氏。”
“传闻林兰氏兰歆生得精致貌美，盛京第一才女，温婉可人，端庄大方。亦是多数盛京男子倾慕的对象，不过，听说林谦和游街那日就对其芳心暗许。硬是央着父亲，也就是当朝太傅，做主去说媒。”
“不过传闻嘛，即便是真的，看看就好了。”
“这林谦和膝下育有四儿三女，大公子是礼部侍郎林子华，年二十有一。二公子林子邺目前在御前任职，年十九，三公子林子契与四小姐林安芸是双生子，年十六。
五公子林子钊是二夫人所出，年十四，现下还在书院上课，至于六小姐，则是三姨娘林齐氏所出，也才十二，就是被宠娇了，没什么坏心眼，翻不起什么风浪。”
“最后是林谦和小女儿林呦呦，出生丧母，林谦和万分悲痛，视林呦呦为不祥之人，后来在林安芸的挑拨下，传成了克母。
即便是这样，外界却是在夸凌亲王念林六小姐年幼丧母，得不到庇佑，故而多加宠爱，是林家最疼爱的女儿。
但凡有点脑子的都知道这是刻意传出的捧杀，居然连这么拙劣的把戏的识不清，这盛京也不过如此！”
说到最后，落音语气不自觉提高，更带了几分薄怒。
月谨仰起小脸，“音姐姐怎么知道这么多啊？”
还有生气，为什么？因为林呦呦受了很多苦吗？月谨眼眸幽暗，林家是待不下去了，那小呦呦岂不是经常被他们欺负。
“傻丫头，我当初一人出族，现在六七年了，怎么可能没点自己保命的东西？想知道这些让人去查一下有什么难的？”落音唇瓣含笑，目光温柔的看着她。
突然俯下身在她耳边说道∶“其实我……”
半响，月谨还未从方才所听到的话里回过神，落音依旧温柔，面不改色。
她怔怔的看着眼前一颦一笑的透着高贵的女人，突然有些想不通了。
为什么？她眼眶有些湿润，“那……你当时，疼吗？”
落音语气自然，“疼？这有什么，都多少年过去了，这些不过是记忆里的伤痕，不去想自然谈不上疼。”
月谨默然，乖乖缩在被袄里不吭声。
……
第二日，月谨醒来已是在凌亲王府的厢房里。她愣愣的盯着头上的床帘，脑中回想起昨夜落音的话。
“我时日无多，早些年得罪了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在我体内下了毒，如今气数将尽日后帮不了你什么。五年前我曾亲手组建了一个啸月楼，算是我当做我这些年弥补你的吧。”
“不过，这本来也是日后供你差使的，之前我在楼里打过招呼，等你接手，奉你为主。你也不必担心他们会因我离去有异心，这本也是为你准备，他们心里都清楚，楼里唯一知道你身份的只有两个人。一是副楼主箫炀，二是管事杜邢，皆是信得过的。
我现在唯一放心不下的……”她不知为何落音说到这里就不说了，但是她不知为何问不出口。就像……知道了或许对她并不是好事。
她像是交代后事一样，虽然确实如此，但月谨始终不信那个看着她长大，对她顶好的姐姐，就因为那位位高权重的大人下毒而死。
月谨手里紧紧握住一块婴儿手掌大小，通体黝黑却刻着“月”字的令牌。
……
拢馨坊，落音脸色苍白的躺在床榻上，与她对面的是全身裹着黑衣，只露一双眼睛的男子跪在地上。
落音张了张嘴，看着地上跪的笔直的男人，“如今我已是油尽灯枯，要不了多久这世上便再也无落音此人，你若是想离开，就走吧，这次我不会再拦你。”
男人眼睛闪过一抹异色，有些不可置信，更多的是挣扎。
落音以救命恩人之名将他困了三年，这三年，他只是她的所有物，她在他面前展示她的温柔，大方，无微不至的照顾。
可辞岚知道，她只是将他当做另一个人，一个集所有光芒于一身，权势滔天，却满腹城府的人。
只因为辞岚那张脸，像极了落音第一次见他时他脸上的懵懂与无奈。
他也有过不甘心，也曾试着真心相待，却被落音满不在乎掐断，“喜欢？就凭你？一个身受重伤费了我半月才救回来的废物？”
是的，在辞岚心里，一直以为落音是觉得他武功差地位低看不上他。也一直在落音面前讨好，却次次被她嘲讽反讥。
当他想离开的时候又以各种理由挽留，还亲手下厨，让辞岚每每心软。三年，像是烙在辞岚心中不可抹去的印记。
如今听到他终于能得到自由，唯一想到的不是开心，而是那句“再无落音此人。”
他想，如果她走了，那以后还会有像姐姐一样，在他练剑晚了，为他留饭，细心入微的人吗？
其实，她也挺好的，除了不许我离开，他如是想。
辞岚僵硬的抬起手，想碰下她的脸，却被她冷眼警告。
落寞袭上心头，想说的话脱口而出，“你心里真的从未有过我吗？”
掌心冒着冷汗，紧握的拳头松了又紧。
落音余光瞥见下方他拽着的衣袍，心不由得一紧，慌忙错开他湿润的眼眶，稳了稳心神，冷声道∶“辞岚你够了！”
“我与你，本就不可能，更何况，我心里只当你是无依靠的弟弟，刚才的话，我可以当做没听到，日后也不要再说了。”
看着女人冷艳的双眼，辞岚只觉得心一抽一抽的疼，原来……我在她心里竟真的从未有过一席之地……
“是，阿岚定铭记于心，不会再犯。”阿岚，是落音平常对辞岚的称呼。
从前只觉得好听，现在，这个名字让他避之不及却又不得不服从。
她说她喜欢这么叫，便也依了她，现在，就当是最后一次吧。
女人嘶哑的声音落入他耳中，“你若不走，那便在我死后去跟阿谨吧，就是昨日让你送炭盆进来瞧见的那位姑娘，她现在在凌亲王府，跟着她，不会对你有什么坏处。”
这是……又将他送人了吗？他就那么不值吗？
辞岚努力压制着咆哮的冲动，抱拳起身，“是！”
一声落，出了房间的辞岚看不到落音眼角滑落的泪滴，自然也不知道她无声的痛苦。
他只知道，从今往后不会出现那个为他添衣做饭，温柔细心的人了。
落音呆呆望着窗外，阿谨，对不起啊，姐姐答应你下次再见一起去看雪的，还有带你去闯荡江湖，下河捕鱼，一起数后山的梨树开出多少梨子，还有好多好多，如今，都不作数了。
我想，你一定会怪姐姐的，所以啊，我让他去骗你，还有，我知道你不会看着呦呦受苦的，我放心。姐姐知道你是个爱闯祸的性子，啸月楼留给你，也算是为你处理将来的烂摊子吧。
其实，阿谨，姐姐多想看到你找个好郎君，你和他两情相悦，再到成亲，姐姐也就无憾了，可是如今，都不能了。阿谨，答应姐姐，千万不能轻易相信任何人。切记，祝安好。
落音留。
等月谨收到这封信时，已是三天后，她看着字里行间流露的不舍和犹豫，心脏似乎被紧紧拽住。
辞岚依旧是那身黑袍，他看着月谨的眼神里不带一丝情感，“主子说，啸月楼自她离去，从今往后便认月谨小姐为主，我辞岚，也可供小姐差使。”
他说的是“小姐”，而不是唤落音那般尊重叫她“主子”。
月谨自然知道他并未将她放在眼里，甚至，心不甘情不愿。不过，她也管不着。
她哽咽着，酸涩的眼睛看着纸上的字，“姐姐，葬在哪里？”
“城郊以北，五里路，梨花树下。”清冷的声音在屋子里响着。
梨花树……
月谨喃喃念着，“她还说了什么？”
“主子说，故人已逝，切莫挂怀。”
切莫挂怀……怎么可能呢？
一时无言，辞岚看着她打开门，望着外面的雪。
“姐姐说她最喜爱的便是这雪，她说雪干净，能遮盖世间一切罪恶，她说她讨厌雪后的太阳，因为雪融了会把那些被遮掩的罪恶都揭露出来，她说，脏。”
“姐姐说她其实不喜欢这人心复杂，处处透露着肮脏的盛京，她喜欢无忧无虑的梵月。可是我却不能带她回去，她说她舍不得这里一个人，她想陪着他。”
“你是在这陪姐姐最久，也是最信任的人，能跟我说说她在这里发生的事吗？”
辞岚听着她的话，也同她看向外面飘忽的雪，很白，很好看，也确实很干净……他缓缓说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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