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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散江南

嘉陵江水灌溉的玫瑰少年

情节俗套|破镜不重圆|青春回忆录

大概是《漠河以南》 的姊妹篇

又名《星星守恒定律》

一发完结 全文8.2k+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能不忆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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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的冬季大约都是如此多雾,张泽禹推开窗扉只看得见茫然仓促的白,可视度不到五米的清晨,浓稠的氤氲水汽中站着他飘渺又孤独的背影。

这多情的江南,欠他一个爱人。

玻璃窗在冷空气与室内恒温的碰撞下蔓延出无尽的水汽,生发细薄水雾的地方仍残留下先前手指描摹过的痕迹。“张极”这两个字他早已写过千千万万遍,连冬日里的玻璃窗都替他记得。

二十世纪的末尾,堆砌在留声机里重复播放的复古乐调不只是年少情爱与青春热血,纵使唱片放错了位置,那金属与橡胶摩擦出细柔轻缓的咿咿呀呀也像极了南方佬吟咏的吴侬软语声。那座山城,它用音乐和热爱送别轰轰烈烈的百年,踏进二十一世纪的微弱曙光。

张泽禹从小就被教着念诗,“江南好,风景旧曾谙”,他出生于霜雪漫布的北方,雄鸡昂首衔来稻谷丰收与朔风吹遍的严寒。他只道是家乡好,不理解那橙红青蓝一片的江南有什么可留恋的。

只是稚嫩青涩的少年也好奇,热浪蔓延成岛屿的城市会是什么模样,南边下起的雾和北方的霜又有何种不同,人人都歌咏着江南,他也想随着人潮一道漂流去诗里温润柔美的江南水乡,紧接韦庄的步伐看春水碧于天,又画船听雨眠。

十六岁,正值风华正茂的年纪,是时候该出去闯荡一番了。

张泽禹揣着一腔孤勇与沸腾热血,带着自己引以为傲的歌声,独自踏上通往江南的绿皮火车。人头攒动的车厢拥挤潮湿,夹杂着似有若无的纸币气息和新涂抹的油漆味道。到港澳赚了大钱的老板口袋里鼓鼓囊囊揣着花花绿绿的票子,金戒指戴满的左手里拿着一部大哥大在随意把玩。这富露得太过张扬,全车厢的目光都集中于那些金闪闪与沉甸甸的东西,有斜着眼细瞥的耗子蠢蠢欲动,却在簇拥成团的人海里被定住意欲挪动的步伐。

张泽禹斜对面坐着一位中年人,胡子拉碴,头发长而卷曲似乎从未打理过,头上别着顶贝壳形状的帽子,手里抱着木头板,大概是位画家。他嘴里头叼了支烟,睥睨天下般扫视着全场,像西洋人说的耶稣降世俯览众人,又缀着无边的厌世感。

画家在车里写生,目光找寻着就投向了张泽禹,干净清朗的少年人在世故与物质附庸的名利场中生发着光热,混浊的空气污染芸芸落俗的灵魂,而这浑水之中,只独他一人眼眸澄明。

中年人画好速写,撕下来递到了张泽禹手边。

“少年崽啊,你当真是生得俊。”

无措呆坐着发懵的小孩被画家的动作惊扰,他胡乱搭话地应了几句谢,低头端详起画来,却听见艺术家自言自语般,又好像是在对他倾诉的小声喃喃。

“真是俊啊,可千万莫做那断背山下的奴隶,耽溺于余桃之恋,切莫走我的老路,太辛苦,太辛苦……”

张泽禹听不明白话中的意思,只道无非又是些情啊爱的东西,这些虚无缥缈的他沾染不得,他想着,他心里只记挂自己婉转的嗓音,梦想登上万人声响、座无虚席的舞台。

绿皮火车慢悠悠地驶过,去江南约莫要得了两日的功夫。拥挤人潮不断翻新,来了又去,火车里依旧座无虚席。斜对面那位中年人画完张泽禹的肖像便停下了笔,目光污浊没有目的地四处留痕。车厢随轨道间驶过的缝隙均匀晃动着,车窗有几扇半开,空气凝滞成液体被阻隔于铁制容器内,温室气体的堆积让张泽禹很快便有了昏沉的睡意。

单调的室外景物跟着火车一道往后奔跑着,无垠的蔚蓝湖海蜿蜒过去,连出绵延不绝的田野绿地,芳草碧连天,天也晴,地也青,空气同少年一般干净热忱。

他又看见了山,峰峦叠嶂,一波三折。

车厢里闹哄哄的,初生的娃娃也跟着父母一道坐上这列通往南方的火车,兴许是腹中饥饿,他嗷嗷地哭起来,肉乎的小腿在空中乱蹬,怀抱他的中年妇女着急替孩子顺气,不小心踢倒了邻座的背包,那嘴下不留情的大学生又开始念念叨叨。霎时间,婴孩啼哭,母亲边躬身道歉边安抚孩童,扎高辫子的女人拍去包上尘土,数落不休。

别了嘈杂尖锐的不满发泄,绿皮火车又被细碎的交谈闲聊填满。张泽禹在一派熙熙攘攘里只觉得脑仁阵阵生疼,他闭上眼睛小憩,于是也偷偷为五感量身打造了个短暂的节假日。

大概是傍晚,张泽禹正迷糊睡着,听见边上有人嚷着“江南”头脑即刻便短暂地清醒起来,顺手抓起一早就收拾妥当的行李跟随着又一波人流挤下火车。

老广播里的机械女声正播报着失物招领,庸扰纷杂的车站放眼望去只有人山人海。张泽禹背着行囊走下站台,看见一块破旧木板。木头板子大概有些年头了,字迹却仍清晰可见,上面是几个碳黑的大字:重庆北站欢迎您。

他怀疑自己睡得太久花了眼睛,仔细揉搓了好一会,再次睁开时那“重庆”二字却依然分明如故。

重庆。

这场自北向南的旅程在即将踏入终点前的傍晚提前宣告了结束,张泽禹回头看那绿皮火车悠悠离去,心底哑然失笑着,苦涩又无奈。

踟蹰在陌生街道,这筑在山上的城真是好个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五彩的横幅拉得漫天,音像店里聚集着一簇簇青年人跟着震耳欲聋的摇滚乐跳舞,沿街的是活力四射,是独属九十年代的泛黄老相片里青春的模样。张泽禹找了家清冷的店铺准备进去歇歇脚,推开门发现是个卖相机的门店。

CD机里躺着盗版碟片,磕着碰着响起声儿来,窸窸窣窣吟诵着旧时代的调子。黑白的电视机里游走着各式各样的摩登女郎,穿着喇叭裤梳爆炸头的乐队主唱抱着吉他高歌自由万岁。张泽禹看迷了眼,只感觉到肩膀被人轻点了点,他回头,映入眸间的是一位少年灿烂的笑颜。

明眸皓齿大约便是如此,那少年的目光横冲直撞地,桃花眼中勾人的光直摄了张泽禹的魂去,便也听不见旁人的招呼声了,任少年试探性地连声念叨着“你好”都不给予他半分回应。

那日的初见多少是有些仓促了,张泽禹心里想着。

窗外的大雾依旧浓稠。

少年说他叫张极,来自江南,张泽禹心心念念的江南。他来重庆找他母亲,如今住在南滨路一家出租屋里。张泽禹心想着反正都是人生地不熟的,不若做个室友,也好相伴着彼此有个照应,二人自此相识结缘。

他在酒吧里驻唱,张极则抱着心爱的相机摄影学习,张泽禹不懂这些玩意儿,听着张极絮絮叨叨说些他从未听过的牌子,心想这样的生活倒也很是不俗,至少他在为了生活而奋斗,而命运也吻他以温柔。

人们赞美多情的冬,接着就是暑气蒸腾的夏季,还有风靡的香港仔与上海滩,只是在这里,无人唱东北,也无人忆江南。

张泽禹常常缠着张极问他江南是什么样子,听说南方多雾,在雾里吐息会不会像呛在水里,张极耐心地逐一回答,告诉他等自己找到母亲,就带张泽禹回江南看看。

瞧,那南边北边的少年越过大半中华的阻隔相聚山城,东北的霜与江南的雾,都化成水汽,落成了重庆的雨。

南滨路边的出租屋是水泥浇筑而成的,空间狭小又逼仄,只有一扇向北开着的窗,在午后或是傍晚才落得进些日光来。张极的各种物品散乱摆放着,张泽禹踮着脚尖穿梭在霸占了地板的衣物与电子设备间,好不容易才寻着个落脚的地方。他捏起手边一件被随意丢弃的衬衣,问那位张先生如此的环境怎能住得了人。而张极呢,他听完只顾呲着牙嘿嘿傻笑,说自己不会整理。

又是那样一个笑容,这少年的风华正茂,可当真是被张极拿捏到骨髓里道明说尽了。

张泽禹忙着掩饰心悸,胡乱间吐出一句声若蚊蝇的呢喃:

“真是个公子哥的性子。”

他大概只顾着藏住自己的慌乱,眼神张皇不知该落到何处,自然也未曾注意张极的笑容在那一刹时间僵在脸上。

苍穹降下夜幕,嘉陵江边泛起星星点点的渔火,张极找了件正式的西装穿上,又打好领带,他说带张泽禹去欣赏春江夜景。

穿着靓丽的男男女女混迹夜市唱卡拉OK,店铺路边一名卖艺歌手正高歌红极一时的Beyond乐队。长夜上方,山城勾勒出的时代曲谱逼迫着游人溺亡于琳琅的乐章里,那些熙熙攘攘的与嘈杂喧嚣一道,织成细软的丝绢,随着微风拂过面庞,和心脏以相同的频率不断悸动。张极拉过张泽禹的手,逐梦的少年携手并肩奔向嘉陵江尽头。

送去纸醉金迷,暗夜的点点微光走了来;辞别尘世喧嚣,湿暖的夏季海风刮了来;放下陈旧蒙昧,南北少年的心跳醒了来。

张极随意找了块光洁苍老的江边礁岩坐下,手掌轻拍身边的空位置,暗示张泽禹也来歇。

眨着无辜狗狗眼的顽皮小孩在他身边安静地缩成一小团,有些炽热的东西笼罩了张极,他顺着感觉回眸寻觅,恰迎上那双来自北方含情脉脉的眼。四目相望,只挨了一下就错开,无声的烟火在胸膛炸开,一朵朵泛滥成灾,蔓延成山洪倾泻而下,又奔涌成嘉陵江边汹涌的海。

二人一同心照不宣地沉寂下来,身后不远处是纸醉金迷的浮世喧嚣,面前是波涛翻腾的澎湃长河,时间像是短路的唱片机,滋滋啦啦地倒带又循环,刹那被无限拉长,转瞬变作永恒。

“西边有片海。”

“什么?”张泽禹冷不丁听见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有些发懵。

“那片海叫做爱琴海。”

“爱情海么…西洋人还真是浪漫得紧。”

“张泽禹,你说别人讲的爱河永浴,是不是有情人死后沉没在那爱琴海里,永伴永生?”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从西洋聊到重庆,又谈到理想,谈到未来。

夜影的轮廓不断清晰,暗色调层层加深,黑夜将世界交给繁星,那些被投掷进苍穹幕布里的点点亮光,微弱却坚定,张泽禹仰头追随那些寥寥又隐约的东西,小声数起星星来。

“一、二、三...”

张泽禹细数着,那如同镜花水月般晦明的光,厚重云层之上邈远而孤独的上苍的眼睛。他看得清清楚楚,恰好十二颗。

天狼大角,玉衡招摇,那些书里提及的遥远行星他找不出具体位置,却在头顶上方偏南的地方发现一颗忽明忽暗的晚星,萤火之光不与皓月争辉,它安详恬静地高挂中夜,微弱灿明。

“那里还有一颗!”

张泽禹拉过张极向他炫耀一般展示自己的发现,又向着满天数得尽的点点繁星一一回望,却发现依旧只有十二颗。

“怎么还是十二颗,还有一颗星星哪里去了?”

“知道为什么吗?”

张极手指屈伸示意张泽禹靠近,向前凑近他耳旁,低声吟哦。

“你猜呀。”

唇珠几乎贴进耳廓的危险距离,耳边的绒毛不断给张泽禹发送着危险预警,张先生潮湿热烈的吐息顺着微风一道钻进他耳中,细小的气体波动吹得他耳朵发痒,张泽禹于是边笑着边躲开,同时还不忘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牢牢抓住故弄玄虚的人的手臂,追问他答案到底是什么。

“笨蛋,是星星守恒定律。”

少时欲揽月,不想采星归。南边那颗永悬不落的孤星感召到北方少年的呼唤,他把自己化作刹那流星,只求泱泱时光长河中一次千里迢迢的相逢。

张极骨子里刻着腐朽与世俗,但心却是那向阳开着的新时代的花,他从未说过“我爱你”,他只是用力而无言地抱紧张泽禹,像要把那鲜活的生命揉进自己骨骼中,他声声念着“小禹、小禹”,又淹死在千百年前大禹没有治住的洪水里,那场涝灾,人们称之为爱。

情感和物欲撕扯着努力生活的少年,重峦叠嶂的高峰替他们造起踮起脚尖便能触摸星辰的梦境,山城的晚风也愿为爱人奏出波澜壮阔的灵魂乐谱,看少年笑眼灿烂,眉目含情。

-

“我不敢在阳光底下吻你,于是平静海面下有了最汹涌的爱意。”

——《以你的心诠释我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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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秋,正是寒蝉凄切时节,西北方向刮来的寒潮遇上嘉陵江蒸腾的水气,铺天盖地碰撞成稀薄的雾。

山城下起雾来,为违背世俗的苦命鸳鸯觅得容身之处,隐约的肢体接触,衣料摩擦,他们在大雾里相拥。

那时的热恋不过是一场荒芜得不见硝烟的征伐,他们马不停蹄的向着未来奔跑,却总也被困于现实的囹圄中逃不离永夜。

少年们赤裸着双足走过遍布荆棘的田埂地,天真地生活于精神世界里的桃花源,近乎顽固地设想流言会予游子怜悯,世俗会赦免爱人无罪,彩虹旗帜能在山城每一处角落悄然升起,命运会吻他们以歌与祝福。

南方的人,像那绵延不尽、蜿蜒不绝流淌着的江海,内敛又温柔。他的肢体共着语言一同恪尽职守地表达着委婉含蓄,却独独这一次肆意撒起野来。张极拉过张泽禹的小臂,熏风吹烫呼吸,炽热的少年人放任着肌肤相亲,唇瓣厮磨,热浪翻腾着吞噬了水泥房屋,吹去高楼,嵌入血管里奔涌的生命中,哑然叫嚣着爱与无畏。

张极托起他的脑袋,用力地,发狠地吻着,精壮的少年骨肉匀停,没有那硌人的削瘦,也并无松弛的软肉,他的臂弯温暖又坚定,他的舌唇滚烫而激进,你来我往的和着觥筹交错的,起承转合间不觉已漫天星辰。

爱是枷锁,把他们禁锢山城。

老一辈人说的对,年少不要遇见惊艳时光的人,因是此后往间岁月,有他便粲然,无他便黯淡。

后来的故事是怎样混乱地收尾,又荒诞地结束,张泽禹早已记不清楚。张极独自偷跑去纹身店纹上的“ZZY”仍泛着红印,那技师大概是个冒牌货,蘸着劣质颜料的细针戳进肉里,后来又发起了炎症,红肿胀痛,折扰不堪。

知道会痛,可却仍要坚持,一早便明白拥抱荆棘的后果,却依旧忍不住靠近。那物欲横流的时代里,他们以理想作舵,以热爱为桨,却把少年的轰轰烈烈错当作远行的帆,连靠岸的海岸线都未曾看见,就寂寥地坠入望无尽头的海平面。

往后的某一天里,张泽禹结束驻唱工作返家时,却发现只有自己孤身一人回到那灰矮的出租屋里。原先散乱的房间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像是从未有人居住过的样子。没有口信,没有字条,没有留言,那样一个鲜活生动的人彻彻底底地在他的生命中消失。

张泽禹发了疯般跑去南滨路上那家摄影店,老板亲切地招呼他,却看见跑得大汗淋漓的少年满脸涨红,眼中含泪。

“张极啊,那小娃儿可是江南有名的阔少呢,大概是在这山城里玩够了,跟着他爹去外地了吧,他没跟你讲迈?”

“他娘?他娘早就走了,听说是他那个沾花惹草的爹碰了别的女人给她撞见,刀子划在腕上就去了。”

“泽禹啊,你母亲前两日来找过我,她说玩得够了准备带你回家,让我转告你先打点好行李。”

“……”

话语的分量禁得起时光打磨,那摄影店老板的方言落在十六年后的张泽禹心中仍旧耿耿生疼。

江南的阔少住在出租屋里装作寻找他已逝的母亲,一切故事的根本都建立在谎言的基础上,那自己动的真心又算是什么,少爷闲暇时消遣的玩物?

一切往昔历历在目,张极从未亲口诉说爱意,但他的身体永远真诚而热烈。张泽禹从未听见言语上爱的证据,但南滨路的出租屋里,他们一同呼吸过的空气,一同走过的柏油路,一起乘过的路边绿荫,一起共度的岁月,桩桩件件,都是年少爱意的证明。

跟张极相关的一切,都在那个心灰意冷的午后被他尽收箱底,和绿皮火车一起消亡在记忆长河中,从未触碰,也从未提及。

这一场自我纠结的豪赌中,张泽禹终于鼓起勇气去面对结局。翻出十六年前的旧报纸,那张他犹未来得及看就被丢进箱底的晚报,日期都还记载得分明:1998年4月30日,张家公子张极被发现于南滨路边某出租屋内自杀未遂,初步诊断为抑郁症,其父将携子赴美治疗。

发黄的老报纸铺满灰尘,这醒目的头条下,是张极歪歪扭扭的圆珠笔字迹。

“亲爱的小宝,不知道你看见这几行字会是什么时候了,很抱歉没有告诉你这些事情,其实上周父亲便已寻来这里。我来重庆本就是为了向他宣战,我想以与母亲相同的死法让他忏悔。”

“我原以为这一场豪赌里,我能毫发无损地脱身,却发现自己竟无可救药地迷恋上你,原先只是为了赌气远逃家乡,不想现在却真正离不开这雾里的山城。”

“抱歉啊,不能陪你去看水墨江南了,飞机明日便会启程,那时候我们大概再没有可能重逢了吧。”

“记得忘了我,我这个自私的不称职的爱人。”

“请一定记得。”

“对不起。”

“我爱你。”

大脑绕成一团解不开的乱麻,五脏六腑都宣泄着说不明白的情绪,张泽禹清晰地感觉到痛,四肢百骸里像针一样密密小小的,刻骨的痛楚。

张极离开前留给他最后的讯息,说出的唯一一次我爱你,终于被他看见了。

时间是十六年后。

张泽禹突然想出去走走,他漫无目的地闲逛,看黄叶在萧瑟秋风里片片飘零,叶落归根作了尘泥,看门口的摆摊生意换了一批又一批,看立秋过后天如何高得渺远,看老一辈人三五成群坐在院里晒太阳,看幼童围着斗蛐蛐编草绳,看人间烟火,看万物自然。他无意识地游走着,步伐牵引他去到那座熟悉的旧车站。

绿皮火车在岁月里走走停停,终于在第十六个年头被抹去踪影,那条再熟悉不过的铁路,如今不见了少年追梦途,只有从哈尔滨直通江南的轻轨,穿越时空的阻隔,送千万里远隔的爱人相聚。

再也不会有人本想去江南,却下错车站。

再也不会有什么还滞留在九十年代里,衰老初生,新旧轮替,连当时张泽禹最引以为傲的歌声如今也褪色成哀婉生活的黯然叹息。

他终于舍得放下,连带着放下了心中那抹近乎偏执的遐想。张泽禹的心里曾绽放过蔷薇,也生长过荆棘,只是如今蔷薇花已谢,荆棘路已平,泥土地留不下十六年前少年们的脚印,一场大火焚尽,空留下万里荒芜。而那空荡荡的地方,那曾经被自由与梦想填满的心房地,大概也足够容纳下新的生活。

母亲安排他去相亲,姑娘叫小吉,生得温婉大方,喜欢摄影,也爱笑。

他与小吉在老家领证那天穿了件顶好的西服,是姑娘仔细熨烫服帖又亲手替他系好了纽扣的。二人在民政局工作人员的镜头前笑得灿烂,千言万语也说不尽心底的激动与喜悦。

那民政局的办事效率是高极了,不出半小时便办好了程序,鎏金的红本递过来,落在新做了张太太的姑娘眼里是无边的幸福,可烙在张泽禹眼底的,是递来红本的那只手。手腕洁白细腻,却横亘着错杂的疤痕,虬枝般突兀的印记边是一行淡去了颜色却依旧鲜明醒目的字母。

“ZZY”

张泽禹激昂人生唯一的黯淡色彩被推搡着涌向了聚光灯下,黑白色的画面像电影里蒙太奇的手法一幕幕浮现,又逐渐清晰。

偷偷跑去纹身用了劣质染料结果再洗不掉的笨蛋,与父亲抗衡宁愿以死相逼的逆子,在嘉陵江边颂爱情的浪漫诗人,手捧相机却不会洗胶片的摄影师,昏黄九十年代里生辉的孤星,他热烈青春的归属者,他的张极。

妻子看出了他的情绪震动,听见丈夫说遇见故人,她便识趣地退了大厅,告诉张泽禹自己去门口候着,让他慢慢叙旧。

新婚的张先生手里还拿着红本,但眼神的颤动藏不住心底的波澜。

对面高大的男人张口欲言,张泽禹举起手指在唇边比出“嘘”的动作,他又看向那双熟悉而陌生的眼眸,那他曾经亲自耕耘下浩瀚银河的一厘黑夜。

再忍不住,一颗泪滚落而下,碎在时光里。

许多年过去了,张极依旧那样含蓄隐忍,他只是无言的站立着,留给那流泪的人儿坚实又静默的臂膀。

“抱歉先生,是我失态了,您长得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没事,新婚快乐。”

他们什么都明白,却也什么都不言。十六年前太轰轰烈烈以致两败俱伤的恋人重逢,无人愿意亲手撕去深藏心底的伤疤,宁愿那山城的热恋不过是一场大梦,梦醒,一切皆成空。久别重逢,如同话剧般梦幻的情节透射进现实,少时的爱意曾那么鲜艳滚烫地流淌在血液里,却也被岁月冲刷着褪色成淡淡的回忆,不胜唏嘘。

十六年前是张极放弃了孤身一人的张泽禹远走异国。

如今是已婚的张先生告别九十年代里神采飞扬的少年旧守他乡。

妻子问他怎么濡湿了眼眶,张泽禹摇摇头,只是眉目笑得弯弯。

“没什么,他祝我们幸福呢。”

记忆的卷轴铺开舒展成渺远长河,却在此倏地走到了尽头。张泽禹站在窗棂前面朝茫茫雾霭,冷空气争抢着钻入他的鼻腔,寒冷掠夺着稀薄的氧气,压抑得几乎透不过气来。这浓稠的白蒙蔽了双眼,它背后广袤苍穹里透下几分日光,斜穿进水汽布下的迷魂阵里,霎时间白雾竞相奔走,天地又复盛明。

他听见妻子的轻唤,转身走进屋里。

也别了二十年前痛彻心扉的爱恋,与那缠缠绵绵总也散不尽的江南的雾。

三岁的小儿子挂着奶膘,一颠一颠跑向张泽禹,给他展示母亲刚教会他念的诗。干净的童声脆生生在空气里开出花来,那姹紫嫣红一片,念的是掷地有声。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孩童稚嫩的眼中挂着满溢的好奇,他问父亲,江南到底有什么好留恋的。

张泽禹沉吟不语,只是又想起那条奔流不止的嘉陵江,和南滨路吹不尽的晚风来。

最后的故事,无非是日子平淡地流淌,张泽禹常会带着年幼的孩子数星星,带他念诗,带他歌咏江南,带他翻山越岭,跟他说嘉陵江的故事,向他描绘九十年代的中华大地。

他什么都说,却也什么都未曾言尽。

就比如,那南北一道,隔了二十年春秋。

他逾故山,他老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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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买桂花同载酒,

终不似,少年游。

_End

作者感谢壹颗牛奶糖老师

作者好了,阿欢先更到这了,宝贝们,11月5号后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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