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

天气渐凉，眉庄的肚子也越发沉重了。温实初私下里告诉我们，这一胎十有八九是个阿哥。得知这消息时，我略有些吃惊，竟不是静和公主么？然而转念一想，既然这怀孕的时间点都不同了，是个阿哥又有何不可呢。只是眉庄的肚子越大，皇后平静的表情也越令我害怕。好在眉庄即将有孕八月，依例娘家的母亲可以进宫亲自照拂。有一位经验丰富的过来人亲自看着，我和陵容两个半吊子亦放心许多。

我不知眉庄的母亲是否有看出什么，只晓得眉庄行事较从前更加谨慎了，除去日常的请安，连遛弯也再未去御花园。过了几日，太后亦下了旨，让眉庄安心待产，一应事宜都由眉庄母亲来应对。因着产期临近，我记挂着皇后的手段，便借着探望的由头使人传了信，务必小心皇后送来的一切东西。眉庄母亲是个聪明人，知道这一胎招了不少人的眼，又思及宫中许久不闻孩童哭声，隐隐有了猜测，翻来覆去地把乳母和稳婆查了又查，务必不让脏东西混进来害了她的女儿。

在一个清晨，终于传来眉庄发动的消息。我和陵容草草用罢早膳，率先赶到了存菊堂。眉庄的母亲正陪着她，敬嫔亦在外头看顾一二。稳婆们已除去钗环在隔间等待，温实初开了催产药以备不时之需。宫人们虽有些慌乱，但脸上多是期待之色。若眉庄能顺利生下皇子，她们这些服侍的人自然也能得到赏赐，因此一个个都越发尽心。其中尤以小施最为忙前忙后，采月还笑他是瞎忙活，谁知倒真叫他抓出一个人来。

“这婆子借口说肚子疼，进了后间便没出来，其实早偷溜去了小厨房。她还说是小主饿了，想用些吃食。还好沈夫人早有安排，专门让人守着小厨房，才叫我抓个正着。”

采月笑：“那是咱们夫人厉害，你得意什么？”

因怕惊扰眉庄生产，我和陵容便决定先将此人捂了嘴并绑上手脚扔到杂物间，由小施亲自看着。才安排好，太后身边的竹息便来了，她道：“太后得知惠贵人发动了，特意命奴婢来看看。”

“怎敢劳动姑姑的大驾。”眉庄在床上躺着不便起身，我和陵容便代她谢过太后的恩典。皇后来得倒不算迟，只是一来便看见竹息在一旁候着，脸上微不可见地僵硬了一瞬，依例询问了几句便在一旁等待。过了小半个时辰，内室里传来眉庄几声痛苦的喊声，稳婆手里的清水一盆盆端进来，又一盆盆血水端出去，看得人心惊肉跳。我心知有眉庄母亲和温实初在旁看顾，这次生产必定顺遂，却仍是不由得绞紧了手中的帕子。陵容看我面色发白，连忙握住我的手，试图给我一些力量：“眉姐姐是最有福气的，又有上天眷顾，一定母子平安。”

也不知过了多久，几乎感觉自己僵立成了一块石头，连皇帝来了也只是草草行了一礼。皇帝询问了内室的动静，又站于我身侧，悄悄握一握我的手，示意我别担心。我勉强扯出一丝笑意算是回应，心中却焦急不已，怎的还没生出来么？不是有温实初在旁吗？难道除了那个稳婆，皇后还有别的后手？胡思乱想间却仿佛听到了孩子的哭声，采月第一个从内殿出来了，喜气洋洋地向皇帝禀报着什么。我茫茫然看向陵容，见她也是一脸笑意，才反应过来，眉庄是生了么？

我不由得抓住了陵容的手问：“眉姐姐是生了吗？可是母子平安吗？”

“姐姐可是高兴坏了吗？眉姐姐生了个阿哥。”陵容眉开眼笑，“姐姐，母子平安。”

我心口一松，不禁流下了两行热泪，仿佛全身的力气都用尽了，多亏陵容撑着才没有摔倒。眉庄总算没有像剧中一样难产而去，孩子也平安地出生了。

乳母抱了孩子出来，皇帝新得一子十分高兴，对着孩子看了又看，又对苏培盛道：“今日惠贵人诞下朕的第六子，朕心甚慰。传朕的旨意，即刻晋惠贵人为惠嫔，一月后行册封礼。”

众人皆向皇帝贺喜，竹息也说了几句吉祥话，又看了六阿哥的面容，便回去向太后复命了。皇后在一旁展示她的贤惠：“惠嫔为皇上诞下龙子，真是大功一件。臣妾恭喜皇上，也恭喜惠嫔。臣妾会尽心安排此次册封礼。”说罢向皇帝道，“惠嫔既已平安生产，皇上又忙了一日朝政，不如早些回去歇着吧。”

皇帝摆一摆手：“不急，朕先去看看惠嫔。”

片刻后，皇帝才从内室出来。我见他眉梢眼角皆是笑意，知道眉庄是真的安好，心中石头这才真正落地。他乐呵呵地看了会儿孩子，又说：“阿哥的名字朕已经想好了，就叫弘晨。清晨乃一日之美，又兼‘一日之计在于晨’，朕希望这个孩子朝气蓬勃，勤学好动，幸福康健。”

六阿哥名弘晨而非弘曕？这又是一处不同的地方。我一心低头思索，连皇帝特意投来的眼神都没瞧见。送走了帝后二人和其他嫔妃，眉庄的母亲也即刻就要出宫，我和陵容留下打点好事情，便抱了孩子细瞧。才出生的婴儿不算好看，皮肤红红的倒像个小猴子，不过抱在怀中倒是很有分量，哭声又洪亮，一看便知是个健康的孩子。

半个时辰后，眉庄悠悠转醒。采月忙端了滋补的汤药，乳母则抱了孩子过来。眉庄产后无力，手亦有些发颤，便只亲了亲孩子的脸颊。她的眼中满是怜爱之色：“孩子可起名了吗？”

“皇上取了名叫弘晨，希望他朝气蓬勃，幸福康健。”

眉庄轻轻颔首：“我的孩子只要平安健康就好。”她依依不舍地看了会儿，才让乳母抱下去喂奶。

喝了汤药，眉庄问：“我生产的时候可有出什么岔子吗？”

我和陵容对视一眼，还是说了实话：“倒真有一个岔子。一个婆子想在姐姐的吃食上动些手脚，不过立时便叫小施抓到了，没叫她动成手。”见她略有些动怒，我又劝她，“你放心，我吩咐小施亲自看着了。姐姐产后劳累，还是先歇息，养好精神要紧。问话的事，自有旁人去做。”陵容亦劝道：“月子里动怒，姐姐小心留下病根，自己的身子要紧啊。”

又说起竹息一事，眉庄倒是真心感激：“我也没想到太后会派人来看顾我生产。”她指了妆台对采月道：“那盒子里有我亲手做的一条抹额，待会儿你亲自给太后送去，就说我出月后再去向太后谢恩。”

我看着眉庄幸福安宁的脸庞，想了想还是说：“姐姐有了六阿哥，此生也算有个指望了。只是要将孩子平安抚养长大，在这宫里怕是不易。”

眉庄脸上浮现出一丝忧愁：“眼下宫里只有齐妃的三阿哥和我的六阿哥，不知多少人的眼睛正盯着我和孩子。华妃她……”

“姐姐只担心华妃，却不担心其他人有别的心思吗？”

采月在外头守着，内殿里只余我们三人在，我郑重道：“华妃虽对温宜公主下过木薯粉，到底不是致命的毒药，可有一位……”我指一指上头道，“今日若不是有竹息在，她恐会下手也说不定。那婆子又焉知不是她的手笔？”

眉庄面色微微发白，我紧了紧她的衣襟，重又提起碎玉轩麝香一事，陵容亦将宝娟身份道出。眉庄怔怔半晌才道：“我原以为皇后是这宫里最和善的人，母亲未出宫前还曾叮嘱我小心皇后，我还说她多心，如今看来竟是我错了。”

我安慰她：“如今知道也不算晚，且现下有太后看着，她暂时也不敢对你怎样。既知道哪些人心怀恶意，姐姐以后也能更好地应对了。”

太阳渐渐西沉，我和陵容便告辞了。回到碎玉轩，槿汐上了热茶，见四下无人才问：“小主似乎早知皇后娘娘所作所为。”

我徐徐道：“听闻欣常在曾有一个孩子，也是不明不白地没了。皇上登基后，宫里竟再没有孩子降生，只有王府里出生的孩子长大成人了，由不得人不怀疑。”

槿汐又问：“为何小主不怀疑华妃呢？”

我道：“华妃的跋扈狠辣只是对着我们这些妃嫔而已。她虽对温宜下过木薯粉，终究只是想借此让我和姐姐受皇上厌弃罢了，并不是真的想要温宜性命。虽说她和皇后是五十步笑百步，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槿汐心悦诚服道：“小主耳聪目明，奴婢拜服。”

我回眸向她：“槿汐，若论妥帖，你是我身边的第一人，我知道为着这张脸，你也会对我忠心。只是我更希望，这其中也有因着我自身的缘故。”

槿汐闻言一惊，就要跪下，我连忙止住她：“纯元皇后的事虽少有人知，但并非无人知晓。皇上为何对我青眼有加，皇后为何厌恶我，我都知道。”

槿汐回首起那日我怪异的语气，这才了然：“怪不得小主问了容貌一事……”她恳切道：“奴牌其实并无福气服侍纯元皇后，只是因缘际会得到过纯元皇后的一次垂怜罢了。纯元皇后为人太过纯良，而小主果决的时候却更多些。奴婢效忠小主，是有纯元皇后的缘故，但更多还是因为小主自己。”她抬头觑我一眼，“奴婢不敢拿皇上作比，只是奴婢是如此，相信皇上亦是如此。”

亦是如此么？我望向桌上红烛，想起前几日的失态之举，他对我意料之外的包容，到底全是因这张脸，还是也有别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