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妃

今日是第一次觐见各宫妃嫔的日子，也是我第一次直面后宫众人的日子。因此，我只梳寻常发髻，着一身浅红暗花宫装。这颜色喜庆又不出挑，抛开这张脸，这身打扮也算是泯然众人了。

景仁宫内，新晋的秀女们早已在底下等待，除年世兰外，其余嫔妃们也都到了。皇后在宝座上端坐着，只见她头戴翟凤珠冠，身穿鸾鸟朝凤朝服，气度雍容沉静。她正笑容可掬地说些关怀的话，便见年世兰姗姗来迟。

我悄悄扫一眼这位传说中的华妃娘娘，她生得果然妩媚明艳，丽质天成，衣饰也是华贵非常，尤其是那旗头，不仅缀满了珠宝，更有许多精致的点翠在其中。的确如芳若所说，满蒙八旗都放在一块，也不及华妃娘娘凤仪万千。

各宫娘娘小主都到齐了，秀女们便开始依次拜见。待到拜见年世兰时，她果然不叫起，而是拿着翡翠耳环与皇后说话，又是翡翠不好不通透，又是太过老气要送与皇后。皇后拿东珠耳环便轻飘飘地挡回去了，年世兰讨了个没趣，这才假作忘记，让秀女们起身。

不得不说夏冬春是个无脑的，觐见嫔妃也不安分，在后面嘀嘀咕咕地不知道说些什么，连我们这些前面的秀女都听到了。果然年世兰立刻点了夏冬春问话，她倒是不自知，还喜滋滋地炫耀了一番新做的衣裳，话里话外都是皇后最好。对着这样的人，年世兰自是不放在心上，她也不多为难，问了几句话便罢了。

紧接着那句熟悉的台词响起：“沈贵人和莞常在又是哪两位？”

我与眉庄立刻又跪下行礼，她细看了会儿才开口：“沈贵人好雅清。莞常在虽穿得简单，却难掩姿色，难怪皇上只给你一人赐了封号。”她似是心有感慨，“皇上真的是慧眼识珠，个个都那么出众。”

年世兰并未再为难我们什么，眉庄却照旧说了那句“华妃娘娘国色天香”。年世兰轻笑一声：“沈贵人一张小嘴倒是挺甜的。不过这国色天香不是形容皇后的词吗？沈贵人，你这称赞本宫可不敢当啊。”

眉庄闻言色变，我立刻道：“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如明月光辉，华妃娘娘国色天香似明珠璀璨，嫔妾等望尘莫及。”

年世兰定定看了我半晌，忽又嫣然一笑，未曾再说什么。

太后要静心礼佛，我们这些秀女便无需去请安了。一时间众人散去，我和陵容、眉庄结伴而行。才出景仁宫不远，一个身影便拦在我们面前讥笑道：“两位姐姐真是口齿伶俐，奉承完皇后又巴结华妃，活像个唱戏的。”我一看，果然是夏冬春，她语含挑衅：“这么多赏赐，奴才们拿的手都酸了吧，不知两位姐姐宫中可放得下吗？”

我看着她眼中的恶意，又想起剧中那一丈红，偷偷往后一瞥，年世兰的阵仗果然在后面了，便微微一笑：“皇后娘娘赏赐，无论多少，我们都不敢推辞。只是妹妹瞧着夏姐姐拿的赏赐也不少啊，怎么倒来羡慕我们的。”夏冬春听到这话，顿时气得满脸通红。不等她说什么，我又道：“不过适才夏常在说我们奉承、巴结，这话可不敢当。难道夏常在认为皇后娘娘不是母仪天下，华妃娘娘不是国色天香？否则怎会说这话是巴结奉承呢？”

夏冬春脸色立时变得不好，她咬牙切齿道：“明明是你自己左右逢源，现在倒反过来诬陷我。等下我便去向皇后娘娘禀告，让她治你的罪！”

眉庄纵使有涵养，听了这话也是气得狠了。我忙拉住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说话。果然陵容早已做好出场的准备，只见她屈膝行礼，微微一笑：“夏姐姐别生气，妹妹在此先赔个不是了。”

夏冬春白她一眼：“你别以为你这样说我便会放过你们！”

陵容不愠不恼，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听闻夏姐姐出身骁勇世家，妹妹好生景仰。选秀那日冒犯姐姐纯属无心，妹妹后来回去，日思夜想后悔不已。只是妹妹想，姐姐出身武家，必定文武双全，果真姐姐如此骁勇，不失家门风范。”

夏冬春听了脸色微微好些：“我家世代骁勇，为国尽忠，岂是你一介县丞可比。再者我家家训向来如此，你便是想学，也是学不来的！”

陵容这话当真是妙，我们三人忍不住捂了嘴偷笑。好一会儿夏冬春才解过味来，又见我们笑得如此失态，顿时怒色大现，伸手就要向陵容脸上打去。好在我早有准备，一把拉住了她的右手，她尤不死心，换了左手还想继续打，然而她的手却在半空中被人一把用力抓住，再动弹不得。

我知道是年世兰来了，立刻拉着眉庄和陵容屈膝行礼：“华妃娘娘万福金安。”

“周宁海，放开她。”年世兰徐徐走来，闲闲道：“秋来御花园风景如画，好好的景致却被人给扰了，真是扫兴。”

夏冬春犹自不觉年世兰的怒气，反而潦草行礼后说：“华妃娘娘，安答应她出言不逊，嫔妾实在太生气，才想训诫一下而已。”

年世兰看也不看她，只是语气不善：“怎么皇后与本宫都不在了吗？本宫竟不知这后宫已是夏常在当家，要辛苦你来训诫宫嫔。”她怒极反笑，“适才夏常在说，沈贵人和莞常在巴结皇后奉承本宫，怎么夏常在认为皇后和本宫虚有其名吗？”

夏冬春早已吓得脸色苍白，不住地向她叩头：“嫔妾没有！嫔妾不敢！”

“夏常在说了什么本宫适才听得很清楚。”年世兰抬起夏冬春的脸，华丽冰凉的护甲轻轻划过她的脸颊，又嫌恶地放开她，“往年御花园的枫叶都红得十分鲜艳，今年的却多是黄色。虽然与皇家的尊贵相符，本宫却觉得还是红色最好看。”

她身边的侍女很快会意：“奴婢听说，今年的黄枫难得，是花房的奴才们特意培育出来的。只是娘娘既然更喜欢红枫，不如就让夏常在为宫里的枫叶积点颜色吧。”

年世兰妩媚一笑：“那就赐夏常在一丈红吧。”

三言两语间，夏冬春的腿就这样废了。许是年世兰自觉立了威，挫了我们的锐气，她并未再多为难我们，只是让我们回去闭门思过。出了这样的事，我们三人也不愿再久留，便就近回了碎玉轩。

看我们的脸色，槿汐晓得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人多眼杂，不好询问，便只上了压惊的茶水，连宫人们也都在外伺候。

见四下无人，陵容才敢说话：“素问华妃厉害，却不想如此狠辣。姐姐，她让我们回去闭门思过，这……”

眉庄安慰道：“只是思过，你别怕，还有我们在呢。”

三盏茶水很快见了底，眉庄和陵容的脸色总算好了些。眉庄道：“虽说夏氏愚蠢狂妄，又想动手打人，可到底罪不至此啊。”

我瞧槿汐在门口守着，才道：“姐姐以为华妃为何如此处置夏氏，只是因为她出言不逊想动手打人吗？”

眉庄和陵容眼中有疑虑之色：“难道不是吗？”

我说道：“这固然是一方面。只是姐姐细想想，在皇后宫中时，华妃就曾特意问过夏氏的话，夏氏举止轻浮，言语间也多是讨好皇后，只以皇后为尊，并不把华妃放在眼里。”

眉庄依然疑惑：“你的意思是，华妃认为夏氏只尊皇后不敬她，所以借此发落她？可是宫中除了皇上和太后，便是皇后最尊，夏氏这样做也有错吗？”

我低声说：“姐姐应当知道，华妃有个骁勇善战的哥哥，皇上在前朝十分倚重他，华妃在后宫自然也威势极重。她又有协理六宫之权，就连皇后也不得不避其锋芒。姐姐觉得，这样的人能容忍他人挑战她的权威吗？且处置夏氏不仅能剪去皇后羽翼，还能为她在新晋的秀女前立威。若是胆子小的说不定就吓病了，更能震慑众人。”

听完我的一番话，眉庄不禁沉默，陵容更是皱起了眉头：“姐姐这样说倒教我想起一件事。皇后娘娘着人来送赏赐那天，夏氏曾说，‘华妃娘娘赏的东西再好也不如皇后娘娘的’，这话恐怕被华妃的人听见了。虽然皇后尊贵，夏氏也实在太目中无人了些，否则华妃何以只发落了她一人。”

“这一桩桩事情加起来，就要了夏氏的命。”眉庄叹了口气，“华妃她这样不容人，以后的日子怕是要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