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雪下了一夜。
各家各户门庭前都累起来皑皑白雪。雪积的很厚,清扫起来很麻烦。
清晨,江小堂从家跑到了村口。
他跑去学堂的时候,还朝里头看了一眼。见阿姹拿着扫帚清扫着门前落雪,他匆匆看了眼就转头跑去后山去拿昨天还没有拿完的板栗。
正在扫门庭落雪的阿姹注意到了江小堂。
看着他跑去后山的身影笑得意味不明。
老夫子从草屋里出来,也注意到了跑走的人影:“他跑去后山了?”
阿姹收起了笑容,垂首敛目,漫不经心道。
“要不要拦着他?”
老夫子道:“不了,让他长长教训。”
见老夫子这样回答,阿姹便停下手头上的事,抬起头朝村后的深山放眼望去,如雾似霭的乌蒙玉带环绕着群山,她笑开了花:“那他明天来的时候肯定很有趣。”
“哈哈哈。”
老夫子背起手站在呼呼刮来的风雪里笑了笑,没过多久,他的肩背上糊上了一层薄霜。
阿姹冷着眼道:“你应该进屋里。”
“我站在这里不冷。”老夫子回过头说道。
阿姹拿着扫帚的手顿了顿,“别自觉多情。”她嘟囔一声,见着风雪越发大了起来,便拉着老夫子进了草屋。
“你不扫了吗?”
“扫什么扫?”阿姹没好气道:“待会儿雪下大了,雪一会儿就又会堆上,我现在这么扫,那等会儿岂不是白干了?”
屋内烧起了盆火,比及外面,里面算是暖和一点。
阿姹坐在盆火边上添柴火。
老夫子靠在唯一把藤椅上养神闭目。
屋里很安静,只有柴火烧得脆响的声音依稀可闻。
等盆中柴火放足了阿姹才停手,她拍了拍手上的尘灰,起身跑去隔壁屋里。半盏茶的时间,阿姹搬来一箩筐的红薯和两根较为粗的树枝。
她取出两个红薯,用一根树枝将两个红薯弄进火盆的木灰里等待烤熟。
差不多熟了的时候,阿姹推醒了夫子。
草屋里光线暗沉,惺忪的火焰在屋中极其亮堂。
老夫子醒了过来,接过了阿姹用树枝插的烤红薯,他挑了挑眉问道:“已是晌午了?”
阿姹往外看了一眼,冰天雪地的世界里升起了许多的炊烟,她收回了目光,淡淡说道:“大概是到了。”
老夫子点点头,等烤红薯凉了会儿就开始扒红薯皮,“你去我屋里拿棋过来。”
阿姹边扒着红薯皮,想起了他前些日子用木头和石头制成的棋子,“我可不会下棋,你打算一个人下吗?”
“我教你。”
阿姹点点头,将自己的红薯递给老夫子手里:“你先帮我拿着,我去帮你拿。”
说着,将黑灰的手往身上一擦便跑去老夫子的屋里。
老夫子的房间就在草屋里。
她也住在草屋中,就在老夫子隔壁,厨房则设在学堂边,方便照顾学子餐食。
很快,她推开了老夫子房里的门。老夫子屋里和上次一样还是如此的整洁,只不过案台上多了两个棋篓子。
她抱着棋篓子从屋里出来,很快来到堂内。
老夫子依旧坐在藤椅上,手里还拿着剥好的红薯。
阿姹走了进来,将棋篓子放在地上。
“没有纹枰你怎么下?”
老夫子把手里的红薯递给阿姹,接着将屋中的桌子摆在了藤椅与长凳的中间,“这不就是有了吗?”
阿姹看了眼桌子,原来是把纹枰刻在桌上了。
“那你教吧。”
阿姹坐在了老夫子对前。
老夫子道:“那你可要认真的学。棋如人生,观棋可观心,你可要学明白了。”
老夫子给她细细讲了下棋规则,二人执子对弈,老夫子早把棋篓搬了上来,他执木子,阿姹执石子。木子为白,石子为黑。
少女指尖抵着石子,凝玉的脸庞上浮着火红的光。真是红蕖映脸,香晕酡颜。
阿姹很聪明,几乎是老夫子讲了一遍就开始上手与老夫子对弈。片刻后,阿姹输了。她挠了挠头,看向老夫子道:“再来。”
再开一局,阿姹第一颗棋子下得极其大胆,直奔中原。
夫子笑道:“好气势。”
随即,他紧跟其后,也跟着捻起一枚子下在旁边。
黑白搏弈如对兵, 筹谋策划方能赢。
白黑相对,如两方将士相互厮杀。黑棋势如破竹,攻伐之意猛烈如焰,势不可挡,白棋不缓不慢,不急不躁,沉着应对。
很快,阿姹中原腹地快要沦陷了。
夫子又下一颗子,对着阿姹道:“你快要输了。”
“不会。”阿姹沉下眼,捻起棋子列在棋盘上。顿时,棋盘上的局势很快翻盘,虽挽回局面,但她的棋子损失惨重。
“你这不是自刎江东吗?活眼都被堵死了。”
阿姹言之凿凿道:“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见老夫子又下了一子,她紧跟着下了枚,并解释道:“我这叫倒拖靴。”
“学以致用。”老夫子点了点头,神情有些凝重。
二人又下了十多枚棋子,老夫子看着棋盘道:“我赢了。”
“嗯。”阿姹没有过多神情。
木子三十九,石子三十七。
老夫子小胜。
古人云:人生如棋,棋如人生。名利似纸张张轻,世事如棋局局新。
少女落棋勇猛,杀伐果决,不顾兵卒死活,只求速胜,毫无悲悯之心,那些棋子成片的牺牲在她眼中只不过是胜负观念。
乱世枭雄。老夫子抬眼凝视着阿姹说道:“在你的眼中这些棋子是什么?”
阿姹同样抬起眼,正要开口,老夫子抬手打断。
“我要听实话。”
阿姹斟酌了一下,便道:“下棋如用兵,要争胜局,牺牲在所难免。”
老夫子不认同道:“虽是如此,但我们可以尽量避免无用的牺牲。而你用兵遣将太过无情,不顾手下死伤惨重,也要争这胜局。”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
“……虽能争一时名利,但也永远失去了民心。”
“阿姹,成大事者。”老夫子一字一句说道:“你该要明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老夫子这么一说不是没有缘由的。
他从第一眼看见阿姹时,他便知道她不是平庸之辈。
她心性坚韧,永不服输。
固执得可怕,认死理。
再者观棋,能看出她以后必是乱世枭雄,治世枭雄也。
可坏在四国虽分立,却和睦相处,互通往来。
若要一展宏图大志,恐怕未来将会掀起腥风血雨。
老夫子眼色复杂:“阿姹。”
“下棋可以如此,但做人要二者兼之。”
他在告诫阿姹,用兵遣将固然需要求胜局,但也得须有颗仁厚之心。对敌可以残酷无情,对待友人绝不可如此。
阿姹不明白,她只是看着老夫子。
随后低眉敛目,恭敬说道:“阿姹受教了。”
老夫子抬抬手道:“罢了罢了,你去把你的红薯吃了吧,都快冷了。”他知道她不明白,但幸好有他引导,她绝不会走向歧途。
他能看出阿姹的变化。
是的,本可以做到漠不关心,却选择拿起被子替他盖上之人,怎能是一个不择手段的人呢?
老夫子看着她吃着红薯,由衷笑了笑。
这是他下完棋后,第一次愉快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阿姹眨着她清寒的双眼,不解问道。
老夫子摸着她的头,但笑不语。
午夜。
草屋外朔雪绵绵,寒风瑟瑟。草屋里门窗栓的都很紧,没有漏风。老夫子这一夜睡得比前几晚安稳了些。
“吱呀——”一声,在寂静的夜里很是刺耳。
阿姹从老夫子屋里出来,手上还沾染了不少木灰,显然是把堂屋里的火盆端在了老夫子屋里。
她拍净手上的灰,回到自己房里。
阿姹坐在床边半晌,随即把木架撑起来,敞开了窗户。
屋外的风雪钻入屋中,刺骨的冰凉吹在她的脸上,让她一下子从浑噩的状态恢复了清醒。今夜她是被梦魇给吓醒的,醒来后的她再也不敢入眠,反而找事来做,好摒弃梦里的杂念。
梦里她是一个刽子手,杀尽了天下人,以及还有她敬爱有加的夫子。
她睡不着了,再难以安眠。
她怕真有哪一天,夫子会死在她的手中。
阿姹揉了揉额边的穴眼试图强让自己冷静起来。
今夜的雪下得越发大了。
她的病情也越来越严重,连续几天都不能安眠。第二天清晨,她在门庭边浑浑噩噩的扫雪,数名来这里的学生见她在这打扫纷纷友好的向她打起招呼,甚至还加入了洒扫的队伍。
其中就有江小堂这人。
他顶着满脸的伤疤,边打扫边提着一袋子朝阿姹靠近。
“嘿,阿姹!”江小堂拍了拍她的右肩。
阿姹忍着脑袋的剧痛回身看向他,目光落在他的脸上时,她微微一愣:“你这是怎么回事?”
说起这个,江小堂甩起扫帚愤恨地拍着地:“你是不知道,那小松鼠护食的紧,追着我半个山头!我这伤要么就是被树枝刮的,要么就是那只可恶的松鼠咬成这样的。”
他愤愤不平说了个半天,忽然想起了什么,就把手里的袋子递给阿姹,“对了,这是给你的。”
阿姹不解:“给我干什么?”
江小堂很蒙圈:“你之前不是说要跟你分一点吗?我把板栗给你分一半带了过来啊。”
阿姹看了眼他这张满是疤痕的脸。
她摇了摇头:“还是留给你们吧。”
江小堂急道:“这怎么行,这可是我拿命给你带来的,你必须收下。”
阿姹还是拒绝,江小堂见她如此,只好道:“那好吧。”江小堂提着那一袋子回到了学堂,等阿姹回到学堂坐回自己的位置时,她的桌椅下多了一袋板栗。
阿姹下意识向江小堂望去。
只见江小堂向她憨笑了一下随即连忙低头看起书来。满脸写着一副装模作样。
阿姹不禁觉得好笑。
在这众位学子朗朗读书声里,阿姹唤起他的名字:“江小堂。”随即,她素来不笑的芙蓉脸绽放出一丝笑意:“谢谢。”
江小堂一愣。就在那须臾一瞬间,他好像看见了苍山负雪,明烛天南。
他红着脸,毫不在意道:“应该的。”
阿姹笑了笑,收回目光将注意力集中在书本上。
今日学的是《吊古战场文》。
“都尉新降,将军覆没。尸填巨港之岸,血满长城之窟。无贵无贱,同为枯骨。可胜言哉!鼓衰兮力尽,矢竭兮弦绝,白刃交兮宝刀折,两军蹙兮生死决。”
她念着这篇文章,脑袋一下闪现出血海尸山,是无数人哀嚎哭啼的声音,还有夫子绝望的倒在残臂断肢里闭上了眼睛,而那个始作俑者是自己!自己提着剑,将夫子捅穿,还将他的心脏剖出来食之。
幻影不断在脑中转换,刺骨的寒凉如奔腾的海水不断涌来。
她耳畔浮出翁明的响声。
再也没有学堂里清亮的读书声,取而代之的是悲痛的哀嚎,是诅咒谩骂,是她发疯的狞笑。
阿姹注视着自己一剑又一剑将这些她所认识的人一一杀死。江小堂,王志,王婆婆,江父与江母……
无数条生命在她手中停止了心跳。
周围一片森冷。
断裂的四肢,飞溅的血沫,笼罩在她的视线内的是韬光血海,荒芜的死寂。
“咚——”
有什么物体摔落在地上。
下一刻,阿姹从血海里拉出,坠入了无边无际的黑夜。
她似乎回到了最初。
哦,不。
是比最初还要可怕。这里什么都没有,这里只有自己。无论她怎样大声的喊叫,她也只能听到传荡回来的回声。这里没有其他人,什么活物都没有,这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似是坠入无边的深渊。
永远见不了人世与光明。因为她要赎罪,为那些死在自己手上的人赎罪。
这里是永夜。
无边无际,让人觉得漫长又孤独。
阿姹蜷缩在黑暗里,无助的抱着双膝,她想要回家,想要看看夫子。
这里太寂寞了,她不习惯。
她想回到自己的家,而不是这里。
她见到了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再也不甘于回到深渊,再适应孤独,再去适应没有光明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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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出自《荀子·哀公》
“都尉新降,将军覆没。尸填巨港之岸,血满长城之窟。无贵无贱,同为枯骨。可胜言哉!鼓衰兮力尽,矢竭兮弦绝,白刃交兮宝刀折,两军蹙兮生死决。”
出自《吊古战场文》李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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