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快滚？”须尽欢呵斥道。
两艘官船正在仓皇逃离的时候，忽然有一艘船从远处驶来，那艘船很大很豪华，若论外形，几乎和沐家那一艘一模一样。
上面飘着一面巨大的旗帜，神鸟大风旗，北离萧氏皇族的族旗。
“又来一艘？”雷无桀无语：“怎么还没完没了呢？”雷无桀摸着心剑直觉要大干一场了。
沐春风看了眼田掌柜，后者这才从妨才惊天一剑中如梦初醒，看了眼正在朝他们靠近的船，回禀：“是东及海事府的羽翎号。”
那艘名为羽翎号的雪松长船越行越近，沐春风好奇地张望着：“不知是哪位皇族亲临？八王之乱之后，明德帝的兄弟们大都赶出天启派往封地，只有每年的祭天大典可以奉召入天启，离开自己的封地需要上报天启，得圣旨御批，但这么多年没有哪个王爷敢报过。至于天启城的皇族，有能力调动海事府的，也就只剩下白王和赤王了。”
“刚刚那两艘船，就是白王和赤王派来的。”萧瑟幽幽说道。
沐春风右手摩挲着剑鞘，缓缓给出自己的猜测：“难道是那位天启第一美男子，金衣长刀的兰月候？这位我慕名已久啊，今日若能得见……”
须尽欢听此，噗嗤一笑：“兰月候？那个长得跟黄瓜一样歇菜的东西怎是天启第一美男子？是天启的男人都是死光了还是什么？”
沐春风听她这么一说，面露尴尬。
也就在此时说话的功夫，羽翎号上的人影渐渐清晰。
掌剑监，瑾威公公。
“怎么又是这太监？”沐春风咋舌道。
既不是王爷，也不是侯爷，甚至都不姓萧，而是个太监，但确实是这个国家最有权势的太监之一。虽然他不姓萧，可他的确有资格升起神鸟大风旗，因为世人皆知，五大监只隶属于一个人，当他们离开天启的时候，所作所为只代表着一个人的意志。
明德帝萧若瑾。
所以这面神鸟大风旗，比任何一位王爷、侯爷的都要威风，因为那是天子之威。
羽翎号终于行到金错号旁边，与它并肩而列，萧瑟望着不远处的瑾威，“公公还是不放心，要抓我回去吗？”
“陛下怕你涉险，命我在你出海之前抓你回去。但既然你已经踏入险途，瑾威不才，只能为王爷扫清一切障碍了。”瑾威看了眼已经落入败势的那两艘船：“看来瑾威来晚了。”
须尽欢笑道：“来的不算晚，剩下的交给你了。”
瑾威淡淡看向她，唇角露出一丝笑意：“你干的？”
须尽欢点头，瑾威笑道：“之前的比试不算，若你回来，我们再比一场如何？”
“哈哈哈。”须尽欢爽朗一笑。
“那就等孤回来再说。”
萧瑟收回目光：“那我们走了。”
“其实我本该与王爷同去，但想必王爷不会愿意。”瑾威注视着眼前的萧瑟，沉声祝愿道：“那就便祝愿王爷此行顺遂。”
金错号慢慢从那两艘官船驶过，向大海最深一处航行。
船行出一段时间后，直至背后的神鸟大风旗已经消失不见，萧瑟才出声：“父皇的确待我很好。”
看到神鸟大风旗的那一瞬间，他想起很多事。他是明德帝继位那一年出生的皇子，父皇和琅琊王叔都对他十分钟爱，他纵马天启城，意气风发。
可这一切最后都被打破了，突如其来的琅琊王谋反案，他为王叔申冤，父皇震怒，将他贬谪流放，偶有的信仰一夜之间崩塌。
“我想要亲自弄清楚那件事的真相。”
萧瑟抬头望着一碧如洗的蓝天，眼睛越发有神，“谁都不能阻挡我。”
听着萧瑟的自白，一众人都止住了声。
“你们都为什么不说话？”等萧瑟将自己从悲伤的情绪抽离，见他们都没有说话奇怪的很。
雷无桀擦着眼泪：“萧瑟，我会陪着你的。”
说着，还拍着他的肩膀，一副能为他上刀山下火海的模样。
“大可不必。”
萧瑟拍开雷无桀的手，满脸黑线。
唐莲也出了声：“萧瑟，你受苦了。”
司空千落没说话，而是钻进褚熹的怀抱里闷头大哭，显然是被萧瑟之前惆怅的言论感动的稀里哗啦。
萧瑟无语：“这……也没什么。”
他转过头，看向了唯一不说话的须尽欢。只见她坐在船沿边低着头看着船下的海水：“你怎么不说话？”
须尽欢回过头瞅了他一眼，又低下了头。
萧瑟正奇怪着，褚熹将司空千落安抚好后就走了过来，说道：“是想你父皇了吗？”
须尽欢见她来了，别过头：“才没有。”
褚熹知道她执拗的性格，也不好再往下多说，随口换了个轻松的话题：“等回了南诏，也不知道朝堂上该是什么的情形。”
“还能是什么情形？”须尽欢将头撤了过来：“一群老匹夫，学来的学问全做在了参孤的本子上！”
萧瑟忍俊不禁：“是因何？”
褚熹知道家丑不外扬，她神情尴尬，望着天边打起了哈哈：“没什么，往事如烟，早已过去了。”
须尽欢正要说什么，却被褚熹掐住了话头。
“我听说金线岛有个传闻也不知道你们听说没有……”
须尽欢一脸头疼：“滚。”
萧瑟好笑地看着这对母女，片刻失语。
几日之后，一望无际的海面上终于出现了海岛的影子，田掌柜双手拢在袖中，望着远处那三座紧挨着的岛，淡淡地说：“到了。”
金错号靠岸了，那两名身穿黑袍的蛇首带着从港口招收来的捕蛇人先下了船，他们都换上了护身的紧身皮衣，外面罩着黑袍，脸上带着铁刺的防护面具，防护的极其严密。
见他们套的这么严实，雷无桀有些不解：“金线蛇有这么毒吗？”
唐莲点了点头：“如果被金线蛇咬上一口，你大概可以活一盏茶的时间。我们在岸边看到的金线蛇是被驯养过的，毒素已经褪去大半，但普通人要是被咬上一口还是会当场晕过去。”
司空千落道：“真毒啊。”
几人跟着下了船，这岛跟众人想象的很是不同，乍看之下就是一座很普通的岛屿，绿树成荫、花鸟繁盛，跟想象中爬满蛇的蛇岛完全不一样。
艺高人胆大，几人在道上绕了一圈都没见到金线蛇的身影，倒是沿途的风景见了不少。
临近晌午的时候，众人找了阴凉的地儿坐了起来。花了一早上都不见其蛇的踪影，就算是金线岛是金线蛇最多的岛屿，但也不至于满岛都是，寻觅起来自然要花费一些时间。
刚坐下来的萧瑟开口问道：“这次一共要抓多少条金线蛇？”
“若要做大哥需要的那剂药，只要几条金线蛇就足够了。但是为了匀回这次出航的开销，至少得要两百条才足够。”沐春风一想起蛇首报上来的消息，四处捕蛇的一早上一只都没有抓到，照这个速度下去也不知道需要多少天。
唐莲一惊：“两百条金线蛇？若是将两百条金线蛇的毒素全部萃取出来，可以毒死一座城的人。”
“我们对下毒并不感兴趣，但是金线蛇的蛇胆和蛇毒都是好东西，为了进深海给官府塞了不少银钱。沐家不做亏本的买卖，所以这一次招了那么多捕蛇的人也主要是为了这个。”沐春风说道。
“现在这速度太慢了。”萧瑟轻咳一声：“大师兄，该付船费了。”
唐莲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包硫磺猛地一挥，四散的粉末围着众人绕了一圈，那味道刺鼻，司空千落与褚熹错不及防地吸了口，都呛出声来。
紧接着他又从怀里掏出了一炷香插在了土里，手指轻轻一捻，那柱香就燃了起来。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却夹杂着一股奇怪的腐臭味，坐着的几个人纷纷皱起眉。
“这回又是什么？”雷无桀捏起鼻子询问道。
唐莲站起身：“腐香，世间所有的毒物都拒绝不了它的味道”
可腐香燃烧了很久，都不见其蛇的踪影。
“怎么回事？”唐莲奇怪道。
“大师兄是不是你这个香没有用了啊？”司空千落屏息一口气问道。
唐莲白了她一眼，否决道： “不可能。”
坐在捕蛇那一堆的，有人开始疑惑：“我们寻了一早上，虽说金线岛上不可能满岛都是蛇，花些功夫寻它们我能理解。但那么一大功夫，半条蛇的影子都没见着，是不是这岛上的蛇早都被杀光了？”
“怎么可能。”有人开始反驳。
“你可别不信，我听说过一个传闻。说是这三蛇岛被一个人大肆屠杀过，我想就是那个时候蛇都被杀完了。”
“你这传闻什么时候听说的？”
萧瑟遥望着坐在蛇首堆的人问道。
那人不假思索的回道：“三年前。”
沐春风听他这么一说，忽然转头看向须尽欢：“我听蛇首曾提过一嘴，说尽欢姑娘能让蛇止步不前，我想大概就是这番原由了。”
“孤从未踏足过金线岛。”
须尽欢盘坐在那里，稳如磐石。
“但是，这也无法证明你没有大肆屠杀过蛇。”沐春风依然笑着，神情不变。
须尽欢却紧握着剑鞘，没有说话。
沐春风站了起来，摊出手摆出请的姿态：“请。”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同时落在了须尽欢的身上。须尽欢身体蓦地一僵，拿起风霄剑的手不由紧了几分。
萧瑟似是注意到了她这幅神态，本想留在这里的心思顿时驱逐了一干二净，他出了声：“我和她一起回去吧。”
褚熹正好要起身陪着须尽欢。
听到这句话，一愣。
褚熹：嗯？
沐春风点点头：“也好，一路上有个照应。”
萧瑟扫了一眼沐春风后，转身回看向唐莲：“你还有多少暗器？”
唐莲耸了耸肩：“没数过，但也有不少。”
“就在回北离前用完吧，也算一个结束。”
自打赴英雄宴开始，唐莲就已经决定不再用唐门的武功了，即使在和暗河数次交手置身于险境的时候，他都不曾动过暗器，如今那些从唐门带出来的暗器还在他身上。
唐莲点点头明白了萧瑟的话。
萧瑟见他明白，则向须尽欢看了一眼：“走吧。”
须尽欢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灰尘，瞄了他一眼，便提着风霄剑，走了。
他们落脚的地与靠岸的金错号离得不远。
须尽欢很快就踏风上了金错号，也没看萧瑟回来了还是没回来，径直走回自己的房间。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榻上，两眼望着头顶的床沿雕花，脑海中却一幕幕的浮现着许久前那条对自己退避三舍的金线蛇。
究竟是为何？
她抱着怀中的风霄剑，将思绪至于了繁杂的地界，不禁让她脑中一阵钝痛，耳畔边嘈杂的嗡鸣也越发响亮了起来。
旌旗从城楼缓缓坠落而下，砸落在她的脚边。
她抬眼望去，一副赤果果的干尸悬在城楼边。明明他的脚离地上有十丈之远，可她却一眼看清了他的面容。
苍白的脸，毫无血色的唇。
清隼俊逸的脸再无生气，他的脸上再无意气风发的笑意，而是亘古长远的死寂。
只一眼，一位素未谋面的人却像一根刺扎进了她的心霏。她身体开始发颤，腿部发软，她跪在了城楼下，满眼都是那么的绝望。
南边再无孤雁飞来。
这座城里充斥着黑压压的死气。
她开始蜷缩成一团，倒入血泊，嚎啕大哭。哭到嗓子无法再喊，哭到眼泪流尽，哭到了眼睛开始发酸发痛，她都没有止住。
她睁着眼睛，望着那具尸体，再也无法言语。
那刻，唯觉这天地，竟无处容她的身。
直到，她看到尸堆中露出剑鞘的一角，她边滚边爬冲了过去，一个个推开尸体，将那柄剑拔出，是风霄剑！她看着那柄剑陷入了长久的魔怔。
随后，她毅然将它从剑鞘拔出。
“翁——”剑身在翁明，泛起强烈的白光。
她最后一眼，遥望着那具尸体，随即义无反顾拿这柄剑冲自己的脖颈上划去。
“你疯了！”
他踹开房门，一见到须尽欢拿着风霄剑自刎惊得连忙将风霄剑夺了去。
须尽欢见有人将剑夺了去，她看了过去，血红的双目直接撞入萧瑟的眼中，萧瑟失声道：“须尽欢！你……”
“给我！”须尽欢诡谲的身法闪身在萧瑟的跟前，作势向萧瑟手中夺风霄剑，他眼疾手快扔出了门外。
须尽欢顺着那迭丽的弧线，“砰——”一声，是风霄剑落在地上的声响。
“你做……梦……”
萧瑟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须尽欢的手掐回在嗓中。萧瑟瞪大了双眼，刹那间，一阵重物坠落在地的一声闷响。萧瑟被她掐的呼吸困难，他的双手下意识捂着须尽欢的手。
“须，须尽尽，欢……”
萧瑟半步跨入鬼门关，生死一瞬。
但他还在企图尝试唤醒她：“须，须尽欢，你给我醒醒，看看，看清楚我是谁！”
这一声劝反而加快了他的死亡。
他被掐的两眼开始发昏。他咬了咬牙，用着最后的力气翻身，将须尽欢反压在地上：“你给我看清楚我是谁！别给我发疯！”
他劝得毫无效果，须尽欢下手的力道越发大了起来。
萧瑟心一横，右手扯着须尽欢掐着脖子的手，左手腾出空，一巴掌接着一巴掌往须尽欢的脸上扇：“你他妈的，给老子清醒一点！”
许是几巴掌起了效果，须尽欢动作一滞，萧瑟趁机脱离，然后立刻将床榻上的被褥在须尽欢身上裹了几圈，随后扯了扯腰上的系带牢牢将须尽欢捆了起来。
须尽欢在地上蠕动。
她这副模样跟黏板上的鱼肉毫无区别。
许是萧瑟被她气得发狠了，他朝须尽欢踢上了两脚：“妈的，差点就要死在你手里了！”
他骂完，摸向被掐得发青的脖子一阵烦闷。
“我真是欠你了。”语罢，他将须尽欢从地上捞起扛在了肩上：“到时候你醒了，我一定要让你赔几百万银子，将你们南诏的国库赔空！”
他说着狠话，很快走至榻边，将她甩在榻上。
动作一点都不温柔。
须尽欢赤红着眼，愤恨瞪着他。
萧瑟啧了一声，从怀中掏出须尽欢之前给他的发带缠在了她的眼睛上：“别看我，烦。”
她还在床上鼓动，萧瑟却累了躺在她身边。
没过多久，他的呼吸开始平稳，显然是有睡着的意思。正当他睡意昏沉时，须尽欢的脚不安分踹在了他的身上，他疼得翻身，将她困在怀里无处动弹。
刚开始她还在踢。
等过了许久，她止住了劲头。只因抱着她的人抚过她的头顶，口中轻声呢喃道，晃若泡影。
“阿姹……”
她僵在他的怀中，身体止不住的颤栗。
那轻似鸿毛的声音拂过她的耳尖，钻入了她的心里。
她暴戾不安的心绪刹那被抚平。
她逐渐收起爪牙，生怕自己坚硬的外壳碰伤了抱住她的那人。
那声阿姹，抚平了万千的伤痛。
抚平了她暴戾不安的心绪。
梦里不再是刀光血影，尸海喋血。魔音不再扰她梦境，她的梦里开始出现洌艳如春的湖，那湖中有着一叶扁舟，稳稳载着她，令她摆脱万千的愁苦与仇恨，她逐渐安稳，坠入了难得的安逸。
她弓着的背逐渐开始放松。
猩红的双眼也恢复了清明。
一句故音，换回来了她多年未曾有过的安宁。
数夜的长眠里，等待她的是无数的噩梦，与那一声声痛斥她的魔音。
她好久没有睡过好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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