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黑烟卷起层层黄沙，鲜血四流，一遍又一遍地渗在这片干涸之土里，尸体七横八纵地躺了一地，嘶吼与哭泣在北风中萧瑟，刀枪剑戟于我眼前晃动，似阿父常托人给我演的皮影戏，一幕幕摆在眼前，如此真实。

西垣这方寸土常年无雨，飞沙弥漫，强风凛冽，只一族居于此。阿父却总跟我说，西垣是天下人皆觊觎的土地，它贯穿四方，商贾小贩拖马牵驴，留下无数人的脚印，可黄沙总轻轻一拂便能扫过这些痕迹。

西垣是这般的显眼与安静。

可北国忽地向我西垣发起战争，誓要将西垣吞入腹中，纳作边域。

我族人全死在昨夜。而我被阿父藏于沙窖中，他将块块石头堆积在窖口，只留一处小风口给我。

他临前握住我的手，将一张图纸捧到我面前，说:“囡囡，阿父命你待在此处，北国人没撤离之前，你万不可出来。”

我颤颤巍巍地接过那张图纸，把它折叠成方形放入衣袖中。

我不记得我当时是怎么回答他的了，只是一直留着热泪，阿父的身影被我的滴滴泪水框住，模糊不清。

我成了西垣孤女。

今日，又一批军队踏马而来。我在沙窖里捂住嘴巴，尽量不让自己哭出声。西垣这片沉寂的土地又一次叫人践踏。

可不出半会儿，北国的蓝甲士兵就在我眼前倒成一片，只听一道雄浑有力的声音响起:“寻，西垣遗孤!”

在……找我吗？要杀或要剐？

马蹄声在耳畔回荡，渐渐逼近的脚步声让我失了阵脚，我匿于黑暗中，双手扒在石头上，企图看清外边的局势。

那是一队黑甲士兵，此时高高挂在烽塔的朱旗绣着一墨字“齐”。这是大齐的军队。

为首之人驭着玄色骏马，束发持枪，眼神凌厉。也不知他是否察觉到什么，我瞧见他目光倏然一敛，透出要弑人的凶光，“谁!”

我被这声低呵吓得急往后退一步，惊呼出声。

紧接着，我所在的沙窖很快被他们包围，那群士兵来到我跟前，有一人还前来窖口探查，黑影挡在石头缝隙的小口前，沙窖仅有的光芒也被遮住了。

“将军，里面有一女子。”那探查的士兵说。

阿父用于保我安危的石墙很快被他们搬光，我踌躇在窖口前，外面的日光这般刺眼，似在做梦，梦到我的时日不足矣，不然怎会望见天光大亮。

那道声音再次响起，“自己出来。”

我犹豫，可现下已然没了退路。于是我动作迟缓地爬了出去。

那是我与大齐将军的第一面。

他年纪轻轻却有如此至高无上的权利，他意气风发，携枪驰骋沙场为大齐百姓撑起保护伞，可这样的将军在看向我时居然也有些许的动容……

许是我蜷缩在黄土中的身子太过单薄弱小，又许是我哭得实在是楚楚可怜，那高坐在马上的将军竟俯身向我伸出手。

那手掌宽大，沾满血迹，遍布伤痕。他的眼神澄澈，夹杂着隐喻的哀伤，但我想，我大概是看错了。

他是将军，还会哀伤什么呢？

而我趴在地上，迟迟没有动作。疼，浑身都是伤，难以动弹。

于是将军下马，亲自扶我起身。

他指尖滚烫，触到我皮开肉绽的臂膀时，我不禁发出低吟，又哭了起来。

将军于是松手，问我:“你可是西垣遗孤？”

而我带着哭腔，把话说得不清不楚:“我……我不知……不知道。”我抱着侥幸，不知道会不会还有其他族人残着一口气。

身后，他的士兵同他报告:“将军，西垣……无人生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