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崩溃

第四章 崩溃

从西餐厅出来，月牙儿急忙拿着合同赶回公司总部。

宝田国际介入医疗行业，其一是因为蔚思阁无法释怀一件事，就是自己那个娇艳可人的妹妹，在屿头村因为缺医短药丢了性命。

其二，看到南方改革大潮带来的巨变，蔚思阁深知这片古老的热土，在改革的春风中，必定将在即将到来的90年代释放出巨大的能量。

“姜总，有人找您！”韩东给月牙儿看了一张照片：“这个人拿着这张照片，说是您母亲的同学。”

姜月牙凝视着照片中间那个笑面如花的高挑女子：“请他进来！”

韩东很快把人带了进来。

这是一个很帅气的中年男子，一看见月牙儿眼圈就红了：“姜月牙，你和你的母亲蔚思婷长得太像了！”

韩东泡茶进来后，很仔细的把门关好。

“您贵姓？”月牙儿对这个男子能一下说出自己和母亲的名字，不感到奇怪，报纸上都能看到。

男子把带来的一个旧蓝布包裹放到月牙儿面前的办公桌上：“我知道你会怀疑我来找你的目的，你先看看这包裹里面的东西。”

月牙儿看了看男子一眼：“您请喝茶！”

打开布包裹，里面整整齐齐的码放着一叠小衣服，明显看得出来是成人的衣服剪了手工缝制的，一只小小的银手镯。

另外有几张照片，都是月牙儿的母亲蔚思婷和她的同学，在村子里照的照片。

“您是我母亲的同学？”月牙儿小心的收好包裹：“这些东西，您愿意交给我吗？”

男子点点头：“这是你母亲怀着你的时候为你做的，之所以连小手镯一起放在我这里，是怕你爸姜胜利拿去贱卖了，现在物归原主。”

放下茶杯，男子叹了一口气：“我叫赵玉阳，和你妈妈是高中同学。”

赵玉阳叹着气：“当时，我们这些同学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她在临近返城的档口，毫不犹豫的选择留在屿头村，还嫁给姜胜利这个莽夫。

我曾经几次追问她，她只是说姜胜利是个实在人，跟着他能安心的过一辈子。

问急了就哭，止不住的哭。”

张玉阳陷入回忆中。

“蔚思婷！”张玉阳冲着眼前这里泪流满面的女子大吼：“回城，多少人的梦想，你就只有这一次机会，我们都走了，你一个人守着姜胜利那个莽夫真的能过一辈子，能幸福吗？”

蔚思婷低头看着自己的孕肚：“我是走不了了，孩子是无辜的！只要他对孩子好，怎么着我都认。”

赵玉阳听这话不对劲：“思婷，思婷，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说只要他对孩子好，你怎么样都认了。”

蔚思婷抬起泪痕朦胧的眼：“玉阳，这些东西我先放在你那，等我生了孩子后你再拿给我，免得姜胜利拿去换钱。”

赵玉阳接过包裹：“那个混账东西！他对你做了什么？老子去揍死他这个王八蛋！”

蔚思婷急忙拉住赵玉阳：“胜利和他妈妈都对我很好，虽然家里穷，可是有什么好点的东西，都会留给我。”

赵玉阳心里慌乱不已：“思婷，你告诉我姜胜利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蔚思婷慢慢坐在水坝石头上，看暮色中燃烧得热烈的晚霞，哭得更伤心：“都说了没什么的嘛，一直问一直问，问什么嘛！”

赵玉阳抬起水雾弥漫的眼：“后来，在一个女同学的追问下，也就是在你出生的前一天，我们才知道，姜胜利这个畜生，在趁你母亲上山砍柴的时候，在后山树林里打晕你的母亲......”

赵玉阳说不下去：“他不但玷污了思婷的清白，还在你母亲刚刚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装作路过威胁如果你母亲不嫁给他，他就把这一切宣扬出去，报告给公社，让你母亲名声尽毁没法做人。”

“过了一个多月，你母亲发现怀孕了。”赵玉阳悲伤的捂住脸，忍不住哭出声：“才不得不以选择嫁给他，思婷就这样被这个畜生祸害了。你母亲嫁过去之后，在她以死相逼之下，姜胜利才坦白这一切，可是一切都晚了。没想到思婷生你的时候大出血，我连她亲手为你做的衣服都没能来得及给她啊！！！”

当她从魔怔中回过神来，赵玉阳已经走了。

月牙儿昏昏沉沉的回到蔚家祖屋，跌坐在沙发上。

赵玉阳的话一直萦绕在她耳边。

她一直以为，父亲虽然嫌弃她，至少是爱着母亲的！

她一直以为，她虽然命运多舛，至少出生是清白的！

她一直以为，她是母亲爱的结晶！是母亲用爱孕育的孩子！

她一直以为，她只要拥有母亲的爱，她就能抗下这世间所有的苦，都不会再哭！

可是！

可是她是被肮脏玷污的产物！

她是被阴谋算计的结果！

她是让母亲命丧黄泉的人！

她是不应该出生的人！

月牙儿慢慢的把客厅中的能砸得动的东西，都用尽力气的去砸，砸不动就拿起厨房的刀砍！

脸色越来越苍白，紧紧咬住的双唇鲜血溢了出来，眼里却没有一滴泪流出来。

韩东送月牙儿回家就发现她神色不对劲。

忍不住还是找了个公用电话间给唐落打了电话：“唐哥，你去看看姜总好不，今天她接待了一个人之后，神色就不对劲，回家在车上一言不发，很吓人。”

唐落放下电话直冲月牙儿的家，路过电话亭，唐落给张玉波打通了电话：“没手术吧？黄河路18号附9号蔚家祖屋，韩东说她今天不对劲，这么多年没见过她这样失魂落魄！”

张玉波急匆匆赶到月牙儿家门时，唐落已经在大力敲门：“月牙儿，开门！快开门！”

张玉波紧贴着门仔细听，里面传出一声声撞击的闷响，却不见月牙儿应答。

“怎么回事？”张玉波焦急万分问唐落：“你没和她一起？”

唐落心下惶惶：“大哥，我在宝田医院里，下个月开业，好多的事情要做的！”

张玉波绕到月牙儿家的后面，顾不得许多，一拳打破玻璃，不管手上的血长流，徒手全力打断木质花窗跳了进去。

张玉波进到客厅，客厅里面一片狼藉，东西全被砸的稀烂。

月牙儿拿着一把刀，正狠命的砍沙发，价值不菲的老家具被砍得面目全非。

张玉波不敢喊，怕惊着月牙儿。

慢慢从后面接近瞅准机会一把夺过月牙儿手里的刀丢出老远，将她紧紧抱住：“月牙儿不怕、是我！月牙儿不怕、是我！是师兄！”

“翻后面窗子！”张玉波朝门外大喊：“唐落，去后面翻窗子进来！”

月牙儿大力挣脱开，仿佛张玉波的怀抱有毒。

她很陌生的看着张玉波：“你们是不是都会翻窗爬墙？是不是都会为了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

“滚，滚出去！”月牙儿冲着张玉波和刚跳进来的唐落冰冷无情：“滚！滚啊！”

唐落环顾了一下四周：“月牙儿你答应过我什么？”

姜月牙怔了半响，仿佛这时才看清唐落：“唐落？我答应过唐落永远不伤害自己！”

“唐落！”月牙儿这时才哭出声：“唐落！”

唐落走上前，缓缓的将月牙儿裹在自己的怀里。

抚着月牙儿的头发：“好了，我来了！这是怎么了？有不顺心的事情你来找我，像以前那样打我一顿出气就行了嘛，怎么还把家砸了！”

“唐落，我今天才知道我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月牙儿抱住头：“这么多年，不管有多苦，不管受了多少委屈，不管别人怎么辱骂我，我都相信我是母亲用命换来的宝贝，我是因为爱而出生的宝贝！

可是，我从未曾想过，我是那么肮脏的存在，是母亲洗之不净的无尽耻辱！我身上的每一个细胞和每一滴血，都写着母亲的不甘和遭受的羞辱。”

月牙儿痛断肝肠，悲伤的跺着脚，痛得弯下了腰，野兽一般的嚎哭：“我哪里是宝贝！我根本不是妈妈心心念念盼来的宝贝，我就是阴谋和算计的产物！一个惹人笑话的肮脏存在！”

月牙儿抬起头，指着一脸心疼的张玉波：“你！你!”

月牙儿指着张玉波不停的往后退，仿佛想起了什么：“那晚，我被那些人围殴，他们打肿了我的脸，逼我下跪，抓着我的头发往墙上撞，骂我下贱，肮脏；他们踢我的肚子，血，有好多的血，地上好冷！”

不断后退的月牙儿踩着了破碎的玻璃，恍恍惚惚的。

可她一点不觉得疼：“血，很冷，很疼！我真的就和他们说的一样，肮脏、下贱、不堪！”

唐落疾步上前，一记手刀将姜月牙击昏。

“你干什么！”张玉波大喊。

“你没看见她的情绪面临崩溃？！”唐落抱起月牙儿：“你快去喊出租车。”

“她车呢？我开！”张玉波急忙开了门，唐落抱着月牙儿就出去：“她路盲，不会开车，就从不把车开回来。”

“接我一下！”唐落抱着月牙儿很吃力：“快点来抱！”

3年后，张玉波再次将月牙儿拥入怀中，却是因为她面临崩溃。

肿瘤医院

“她经常这样吗？”张玉波凝视着药物下沉睡的月牙儿，眼眸里是难以言状的疼惜：“今天是为什么？”

唐落观察着病床旁的心电图等仪器：“没有，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情况，哪怕被那几个男人打得只剩下半条命，都没有像今天这样。”

“丫头！”得到消息的杨建国和老婆匆匆赶到医院：“丫头，怎么了！”

唐落急忙将大嗓门的杨建国拉出病房：“不知为何情绪激动，异常悲伤，我没办法怕她出事，击晕了她才送到医院。”

“师父！”走出来的张玉波低低的唤了杨建国：“师娘！”

“是你？”杨建国飞起腿就踢过去：“谁让你来的？你是要害死她才甘心？”

张玉波硬生生的受了杨建国盛怒之下的一记腿鞭，高大的身躯被踢得一个踉跄单膝跪倒在地：“师父，我没有，不是我。”

这个时候，韩东赶了过来，急忙告诉杨建国夫妻：“杨叔，唐哥，今天姜总接待了一个自称是她妈妈的一个同学之后，状态就不对。”

“那人叫什么，有没联系方式？”杨建国急忙问：“有就给我赶快联系。”

几个人在张玉波的办公室，听赵玉阳讲完经过之后，杨建国也无法责怪赵玉阳。

“我明白月牙儿为何情绪会面临崩溃了。”唐落声音掩不住的伤悲：“因为，在月牙儿心里，她是她妈妈最爱的宝贝，是她妈妈宁愿用自己的命换来的宝贝。

所以，不管她过得多么苦、受了多少伤，她清白的出生和母亲因为爱而生育她，这是她今生唯一的骄傲。”

唐落不忍再说：“赵玉阳，把支撑她的唯一支柱砍掉了。她才会像一个溺水的人，绝望而无助。”

“张医生，病人苏醒了！”一个护士进来通报。

几个人急忙到了病房。

“傻孩子！”杨建国的老婆不停地抹眼泪：“你想吓死你姨啊！”

月牙儿拉住孙月姬的手，淡淡笑着：“姨，我没事了，就是那一下想不开糊涂了，可惜了蔚家祖屋里的老家什。”

孙月姬哭着把月牙儿搂在怀里：“傻闺女，你就是我和你杨叔的女儿；从我和你杨叔支持你闯天下打拼开始，你就是我们的女儿。”

伏在孙月姬肩头的月牙儿，眼神却不知道看在哪里，游离在虚幻的梦境一般，低低的唤着：“妈妈、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