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岐山一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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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夜大帝醒来时屋子里昏暗，已经是晚上了，明明不过是沉睡几日，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身体里残留的毒素依旧在作痛，不过好在除开第一天的疼痛外雪夜大帝都能忍受了。

　　他没有惊动吓人，独自取了披风走到窗户边，冷眼瞧着底下灯火通明，门“嘎吱”开了，随后是不轻不重的脚步声。

　　“陛下，您醒了，怎么不叫人来通知。”独孤博走进来时，室内一片昏暗，只是略有月光照亮着，雪夜站在窗前，那身影着实过于显眼。

　　虽然看上去沧桑，但一米八的身高放在那里，还是不容小觑的，听到是独孤博的声音，雪夜适才转身，那位一向将自己打理得当的哨兵此刻胡子拉碴，黑眼圈肉眼可见。

　　“在想一些事情……你……”雪夜说着，皱着眉看着独孤博，本想问问，只是想了些什么后没有开口。

　　“您可是得将这个皇城好好整顿几番了，光是我这回救您命都出了不少岔子，这还是在走密道的情况下……”独孤博扶额无奈道。

　　“你找了唐三吧。”雪夜垂眸盯着空荡荡的手指，肯定说道，这位久居皇位的大帝已经很久很久不曾像今日这般惆怅了。

　　“对，不得不佩服您，果然是料事如神。”独孤博痛快说道，说完才上前一步，给雪夜大帝把脉，确认暂时存活后总算是松口气。

　　“没有什么料事如神，只是这世间的选择大多就那么几种……我记得你跟我说过唐三是你的忘年交。”

　　雪夜大帝面无表情说道，顺便将自己本来有些混乱的思虑理清楚，他万万没想到那个关于岐梦的传说竟然是真的……

　　“你听说过岐梦的故事吗？”雪夜问道，不等独孤博回答，他接着说。

　　“传闻创造岐梦一毒之人，曾定居于岐山附近，他得罪了许多仇家，本想离开这个地方，却因为自己年迈的母亲不得不选择隐居于此，同时在闲暇时研发出了这天下一绝的毒药，岐梦。不过那个时候，岐梦还远远没有像是如今这般大名远扬。”

　　“一日他去到天斗城采购，恰好仇家找上门，只发现了他年迈的母亲，于是将其杀害后扬长而去，这人在城里被人拖住了脚步，等到再回到家里时，只剩下了一具冰凉的尸体。”

　　“据说他母亲死的时候，双眼还盯着天斗城的方向，手里还紧紧握着她已经完成了的围巾，那个时间快要入冬了，他抱着自己母亲的尸首，放声痛哭，后来在天斗城的一个雪夜里，买空了所有的纸灯，那一夜天斗城的夜空，是由思念编织而成的。”

　　“后来他远走他乡，将杀害了自己母亲的人一一斩尽，世人只知他手握一毒，为天下剧毒，却不知道究竟叫什么名字，他也从不愿给其起名。”

　　“他跋涉万里，后来收了一个徒弟，将毒的做法传给了他的徒弟，最后他是用岐梦结束了他的一生。”

　　雪夜大帝说着话时身形还有些晃荡，似乎是刚刚清醒不久身体尚未完全恢复的原因，他手指骨节苍白，紧紧抓在窗户边上。

　　“此毒身中之后并非无可解，只是解药唯有他一人可知，他一死，解药自然而然随之消失了。”

　　“传闻他在濒死之际，于睡梦中看见了自己的母亲，和一个在岐山的美梦，于是此药被称之为，岐梦，意为岐山一梦。”

　　说到这里时雪夜大帝已经有些喘不上气来，他一闭眼，似乎是又回到了大雪漫天的岐山，十二岁那年的冬天，格外冷，即便雪夜全副武装，都挡不住漫天风寒。

　　女子近来的身子骨逐渐虚弱，似乎是寒冷在不停吞噬着她的生命力，她本就身形瘦削，现下被裹在大红色的披风中，还勉勉强强维持着自己的身体。

　　雪夜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雪，这一刻冬日好像不再似是自己往日所想的那般温柔眷恋，雪夜抓紧了女子的衣袖，面上难得带了慌张，他一贯在皇城长大，从未经历这时间诸多风雨，只知雪的浪漫，自然不会知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阿娘……”他颤颤开口，语气里满是恐惧，岐山他不曾来过几次，为数不多的时候都是已经有人开好路，只需要他动动脚，山顶不过是尔尔。

　　“夜儿，别回头，向前走……”女子在身后推了雪夜一把，雪夜一时不差踉跄几步，下意识回头，双眼却被女子的手捂住，眼睛上一片温热，脸上不知道是不是落下的雪化作水，竟然还带着温度。

　　“向前走，夜儿，别回头。”

　　那天的岐山，下着大雪，雪夜一路爬到山顶，身后不曾再见故人。他的群青色披风沾满雪，脖间带着凉意，他抬头，看见了站在寺庙山门前的父皇，黄袍在身，好不得意啊。

　　他身侧站着一人，雪夜认出来了，是那日他曾在后花园见到的人，此刻她站在父皇身旁，头上带着凤簪，身着大红色的毛麾。

　　“夜儿，过来。”

　　直到他的手放在了雪夜的头顶，雪夜才觉得自己恢复了知觉，他一闭眼，鼻尖都是血腥味，还有女子的声音。站在父皇身边回头望去，才觉自己的脚下都沾着血。

　　“夜儿，这位以后就是你的母亲了。”

　　男子笑意盈盈拉过身旁的女人，推到了雪夜面前，雪夜被天的凉意冻得发抖，眼神却死死盯着女人，看着她朝自己笑，天地间突然安静了，雪夜只能看见他们的嘴巴张张合合，却什么都听不见。

　　万籁俱寂，岐山在此刻好像被大雪骤然分成了两个世界，一边张灯结彩，一边白雪皑皑。雪夜被冻得嘴唇发紫，他将自己的双手塞进了衣袖里，将自己冻得清醒了，没有跟着二人进去。

　　“小皇子殿下，陛下喊您进去。”

　　跟在男人身侧的宫人掐着嗓子喊着，似乎是要将雪夜从这渺渺白雪中喊回来，雪夜后退了一步，似乎已经想到他此刻回头去找阿娘的结果了。

　　“殿下，请吧。”寺庙门打开，里面喜气洋洋，雪夜第一眼就望见了一个侍女，那是阿娘身边的人，跟在阿娘身旁早就超过十载，此刻她站在一众人之间，听着他们的奉承，面上洋洋得意，见了雪夜还朝他招手。

　　雪夜麻木走过去，寺庙里热火朝天，但是雪夜手脚尽数冰凉，他接过旁人手中的暖炉，又突然觉得身上的衣服有些烫人，他沉默在宫人的帮助下换了衣裳，换了发髻，戴上发冠。

　　没有人告诉他岐山的漫天大雪之后会怎样，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雪夜想到女子偷偷往他宫里塞的几盏纸灯，突然他想放纸灯了。

　　他想看漫天纸灯，想看天上人间倒置，想看年节的烟火，想听阿娘唱的小曲，想听那些与众不同的故事，想吃端午的粽子，想要中秋的月饼。

　　他和阿娘在大雪中走散了，他想回去找阿娘，他想在那一刻紧紧抓住阿娘的衣袖，想吃阿娘亲手做的冰糕，想陪阿娘一起看岐山往后的风景。

　　在往后的无数岁月里，他卑微祈求着再见一次他的阿娘。

　　阿娘阿娘，不曾入梦。

　　阿娘阿娘，何时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