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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里难得落了小雪,雪覆皇城,这座屹立已有千年的国家历尽沧桑,风无声吹着,永安街早早就挂上一条街的灯笼,好不热闹。
雪夜找来一件群青色的毛领披风,在侍女的帮助下将自己裹的严严实实,坐在椅子上等着侍女打结,小腿晃晃悠悠,那双眼睛四下打量着,寻找着什么人。
很快有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来人身着一身素衣,头戴碧玉瓒凤步摇,她走得并不匆忙,每一步都如被规划好一般标准,雪夜本百无聊赖,一见那女子而后双眼一亮。
“阿娘!”雪夜任由侍女将披风系好后,一路小跑到了女子身侧,群青色披风随之舞动,十一二岁的小孩堪堪到女子肩膀处,室内温热,这么几步路就已经让他被热气覆盖了,面上略红。
“夜儿今天怎么这么激动,一大早上就起来了。”女子祥和笑着,将手覆在雪夜头上轻轻揉了几下,然后才俯身将雪夜的衣服仔仔细细整理着,一旁的侍女本想上来帮忙,被女子制止了。
“下雪了!以前只在先生授予的书籍上看到过,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再看见,阿娘阿娘,你也陪我一起出去看看嘛……”小孩越说越激动,眼睛里折射处那轻飘飘的雪,满脸写着渴望。
“好,阿娘陪你一起看雪。”
都说一落雪,皇城就会恍然回到他曾经最辉煌的时刻,此言不假,即便只是小雪,在地上仅仅堆积薄薄一层,却是够用了。
天地萧索,雪如棉絮,先是轻飘飘落下一片,随后好似吞噬天地之势洋洋洒洒而来,白雪镶红墙,碎碎坠琼芳。宫殿皆成银阙,扑面而来的是历史的厚重感。宫苑深处,遥见玉叶翩纷。宫墙应闻簌簌,密雪浩若飞花。
有关雪的故事雪夜曾听闻不少,遥想几时,天斗城也曾说白雪茫茫,说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这是天斗皇室“雪”字由来,或许是天斗城的辉煌磅礴,加之渺渺白雪,天斗城也曾被称之为“雪城”。
天斗曾经有一传言:夜深人静大雪天,故人踏雪而来,在皑皑白雪中迷失前进的方向,这时需点一盏纸灯,为爱的人点亮归来的路,夜、灯、雪成为这世间唯一的格调。
记得唯一一次幼时落雪时,是阿娘为数不多熬夜的时候,她久坐在窗前望着雪簌簌而落,他陪同阿娘坐在窗前,宫殿里的灯早就熄了,只剩下外面的路灯照亮着小小天地。
“阿娘,你在等什么啊?”雪夜那时候尚且年幼,口齿不清,夜深了后几次打哈欠揉眼睛,小小脑袋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夜儿,抬头看看……”阿娘的手总是那般温暖,她轻轻扶住了雪夜的身子,交他抬头看去,漫天孔明灯升入空中,颇有浩瀚之势。
“怎么那么多纸灯啊!”雪夜抓紧了女子的衣服,目光里满是不解和兴奋,在他的记忆里,唯有逢年过节才能见到这般壮景,但是此时显然离过年还有段时日。
“大家都有自己思念的人啊。”女子抱着雪夜摸黑出了门,站在路灯下,母子两都抬头望着,不消多时,绚丽的烟花一同出现在了空中。
“那阿娘也会有自己思念的人吗?”雪夜将自己埋在女子怀里,贪婪汲取着女子怀里的温度。
女子愣愣看着雪夜肉嘟嘟的小手,然后才笑了,笑得开怀,她抱着雪夜,将自己的帽子给了小孩。
“阿娘也会有思念的人啊……”
“那阿娘为什么不放纸灯啊……”小孩子下意识的疑问让女子眉眼间染上忧伤,她将小孩子紧紧搂着。
“阿娘的纸灯做了很多很多,都给夜儿留着,夜儿以后想阿娘了,就在雪夜里放一盏纸灯吧,阿娘会找到回来的路的。”
女子认真道,雪夜已经有些困了,他强撑着眼睛微微点头,然后搂住女子的脖子,砸吧砸吧嘴便睡过去,女子将雪夜抱紧,嘴里哼着故乡的歌谣,哄着自己的孩子睡去。
侍女站在其后,见女子想找个地方坐下,赶忙搬上来了一把藤木椅,左右撑着油纸伞,又取大红色的大麾来在朔朔北风中,风将歌谣刮的支离破碎,只能在暗夜里依稀判断出这首歌谣并不源自天斗。
“阿娘,我们今年还看纸灯吗?”雪夜抱着女子的手臂,好奇问道,儿时的纸灯看的多,唯有那场雪夜里的纸灯印象最是深刻,他曾经见过母亲做纸灯,那双不曾被风霜侵蚀的手握起小刀的刀柄,将灯架一点一点削好。
母亲的纸灯做的少,几乎是在匆忙繁杂的宫廷事务中难得抽出些许时间来做,她做的慢,却是难得的精细,虽然比不得宫中匠人所做,但却是自成一派,每一年雪夜生辰时,她都会将一盏送予雪夜,她说她要做够百盏千盏,祝福自己的孩子永生永世的平安。
还记得儿时的那一次。
朦胧月色下,好似是天地倒置,天是一条永远没有尽头的银河,每一盏纸灯都是天的河灯,承着满满当当的心愿满载而归,灯火幽明,世人心愿莫过于如此。
“不了,今天带你上岐山。”女子温婉笑着,岁月在她的脸上肆意勾勒,却不曾有能力改变她的骨相,都说那美人在骨不在皮,即便雪夜的脑海里只剩下被匆匆岁月伤害着满脸皱纹的脸,雪夜依旧相信他的阿娘是天下第一美人。
“父皇不跟着我们一起吗?”
女子顿了顿,将雪夜的衣服整了又整,连手都在颤抖,雪夜意识到什么,没有再出声,只是乖巧等着女子给他整理完衣服。
“父皇还有事情做,今年只有我跟夜儿了。”
回想这几年,父皇出现在雪夜和女人面前的次数越来越少,每每他问起,他总是说着改不完的折子和堆积如山的公务,雪夜本想说上次我还看见你同别的妃嫔在后花园闲逛,而那个时候她的母亲则是因为体寒在屋子里承受着自己的痛苦。
可他想说的却全都说不出来,抬头看着那张与自己有七八分像的脸,支支吾吾憋出来一句“那父皇也不能忘了我跟阿娘。”
“怎么会忘了呢,你娘可是我最爱的人。”他将雪夜抱起,双臂有力,被抱在怀里时是和阿娘怀里不一样的感觉,还未等他体会来究竟有什么不同,随后他们就对上刚刚从外边回来的女子。
女子先是给男人恭恭敬敬行礼“参见陛下,”而后才快步上前接过男人怀中雪夜,寻到熟悉的气息,雪夜那颗惴惴不安的心才逐渐安定,他面对着那张严肃的脸,喏喏道:“那父皇要记得经常来看我们。”
见男人点头,雪夜才看向了自己的母亲,她一如既往笑着,像是男人来与不来于她而言都无所谓一般,她将雪夜刚刚放下来,就见男人走上前来扶住她的肩膀。
“我准备去岐山……你也来吧。”
岐山是天斗城附近小有名气的山,其峰不算高,但胜在岐山上的寺庙听说格外灵验,香火旺盛,以往上岐山时通常是他和父皇母亲三人一同,此次仅仅是他与母亲二人,不知道为何,雪夜心里始终是不能安定,他有些犹豫问道:“阿娘,我们要不要带一些侍卫啊……”
“放心吧,你父皇的人在暗处保护着我们哦,夜儿放宽心,阿娘会保护你的。”女人捏住了雪夜的脸,笑意盈盈道。
外头下着小雪,雪夜穿着黑金高筒靴踩着雪,闷闷想到,阿娘说下雪的岐山好看……可是为什么要带纸灯啊……
女人将屋子收拾的差不多了,将那些包袱通通运到了雪夜的宫里,然后才如释重负朝雪夜走了过来。
“走吧夜儿,咱上岐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