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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辞青山,万里归途(下)

查九:予你

架空部分设定,人物归雷欧,ooc归我

前生今世pa,架空历史

文中地名朝代年号等部分信息虚构

有原创人物推动剧情,别太深究。我的CP非常明确,只有唐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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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梦难留,诗残莫续,赢得更深哭一场】

秋老虎过去了,北方的时日就难熬起来。

墨多多午睡起身,昏昏沉沉,发间尽是没散干净的蒸腾热意。出了门,风纠缠着寒凉拽紧发梢,扯得他头皮生疼。

小厮神色慌张地迎上来,急匆匆道:“少爷,王公公候在外面,说是宫中急召,皇上那边儿恐怕情况不太好。”

“父亲呢?晨间就入宫了,还没回来吗?”墨多多说着,退一步回到房内。

“老爷现下估计正忙,少爷入宫也能搭把手。回来许是夜里了,少爷需得穿厚些,担心染了风寒。”

墨多多微微点头,示意小厮去准备入宫的轿子。他换上官服,摸向床榻暗格的开关,取出一把软剑藏于腰带间。

进宫之后,墨多多按例候在殿外。接连几个时辰,太医们进进出出,殿内殿外笼罩着一片死气沉沉的气息。

“太子可陪在皇上身侧?”墨多多拦下传唤太医的王公公发问。

“自然,”王公公低眉顺眼地说着,“还请墨大人等候片刻,一会儿皇上醒了,您得了召就能进去。”

“劳烦王公公。”

入夜,承明殿前是一片阑珊的月色,清幽明净,坠入一片深蓝的暗色调。墨多多徘徊在落了枯叶的石阶上,踏碎满地的月光。油灯中的烛火微弱,似乎快要燃尽,摇曳闪动着破败的火苗。

突然,嘈杂声从远处传来,伴随着厮杀和刀剑碰撞,熊熊火把映着血色,马蹄踏过宫中地砖。

寝宫外的一众妃嫔和朝臣全都大惊失色,被身披铠甲手执利器的士兵重重包围。

“瑞王!是瑞王!”

“怎会如此?他不是在殿内侍候陛下吗?”

“太子殿下呢?丞相大人呢?现在该如何是好啊?”

“……”

墨多多隔绝了周遭的喧嚣,立于承明殿前,从容抽出腰间软剑。他神情坚毅,似乎是怀了必死的决心,视千百人如一人,厉声道:“你们做得谋反的勾当,就要受得后人的唾骂。今日我杀一人,这天下便少一个乱臣贼子,史书替我记着,容不得半分差错!”

自年少时起,师父告诫他要用一身好功夫行仗义事,父亲教导他文人死节,要对得起墨家的忠良之名。于是,在此般身陷囹圄、困兽犹斗的境地里,墨多多只要一息尚存,便要挺直脊梁和这命运斗个你死我活。

风雨欲来,大厦将倾,他要以游侠的刀剑,殉文人的傲骨。

“墨家当真是满门忠烈,”瑞王骑着马走到墨多多面前,缓缓开口,“墨大人,本王备了一份薄礼,还请大人笑纳。”

“是吗?那还真是巧了,我正好有东西送给殿下您,咱们也算是礼尚往来。”墨多多毫不退却,执剑更近一步。

“哦……”瑞王语气玩味道,“不知墨大人说的可是那三千禁军?”

墨多多心中惊动,他入宫前特意传密令于禁军统帅,为保万无一失,还给军中各副手下了死令,一旦宫中形势有变,就算全军覆没也要杀出一条血路来护太子性命。这些人全都受过墨家恩惠,对太子更是忠心不二,绝不会被瑞王党羽策反。

“墨多多,你心思缜密是不错,可百密一疏,漏了太子这一环。”瑞王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秦淮。

“墨大人,这便是我送你的一份大礼,”瑞王对承明殿内下令,“带上来!”

宫殿大门顷刻敞开,殿内早已聚集了大量瑞王私军尖锐,被压扣着走出来的,是丞相与太子。

“三千禁军全军覆没,墨大人,你猜这是谁的功劳?”

“太子殿下……”墨多多不可置信地望向太子。

瑞王拊掌大笑道:“你与你父亲为他竭智尽忠,却不曾想他生性多疑。不过四五年的时间,不过几招下三滥的手段,就能轻而易举让他和你们父子生出嫌隙。今日墨大人密令被尽数拦下,三千禁军全军覆没,太子殿下居功至伟。”

“丞相大人,我从小便好生羡慕皇兄,能有您这样的先生常伴身侧教导。您待他,恐怕比待自己的亲生儿子还要上心几分。可他呢?几十年来披着伪善的皮,骨子里却和我父皇一样的冷血,听信了几句谗言,便能毫不手软地置最亲近之人于死地。倘若今日胜者是他,依丞相之见,你我究竟谁先死在他手里?”

太子浑身战栗,低着头一言不发。

丞相怒目圆睁,扬声呵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不必说这些废话给我听!”

“老师!”太子闻言声泪俱下,“是我的错,我疑心生鬼薄情寡义,活该落得如此下场。”

“但墨氏无罪,丞相忧国忧民,墨大人卓尔不群,皆为国之栋梁。我死不足惜,但这江山社稷离不开墨氏的辅佐。”

太子注视着瑞王,言辞恳切:“还请皇弟……保全墨家上下性命,君臣同心,再创盛世,不负黎民百姓,不负列祖列宗。”

语罢,在丞相的疾呼下,太子撞向承明殿前的柱子,当场毙命。

“爹!”墨多多看着父亲捂着心口倒下去,跨步要上前搀扶却被卫兵拦下。

他记不清自己的剑到底杀了多少人,倒下一个又围上来一群。直到他身负重伤,血水浸透官袍,恍惚间又让他想起年初的春猎,混着血腥气的一个吻。

墨多多不知从哪来的力气,强撑着从血泊中起身。瑞王挥了挥手,遣散了包围墨多多的士兵,看他趔趔趄趄地走向父亲。

瑞王先他一步上前,探了探丞相的鼻息,颇为无奈道:“皇兄的遗愿只怕要落空了。”

“来人,拿下!”

墨多多含着泪,声嘶力竭地唤着他的父亲,只是不会再有人应他。他被押着跪在地上,身上的伤疼得麻木,似乎已经失去了知觉。

“墨大人,我留你一命,因为有人不想你死。”

瑞王使了个眼色,手下人端着一碗汤药走向墨多多,几个人摁着他,合力把汤药灌进他嘴里。

瑞王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的场景,不紧不慢地说道:“墨多多,从前有人告诉我,你的野心远不及你的剑法,我当时还以为是他说笑,如今看来,他当真是了解你。”

墨多多躺在承明殿外冰冷硌人的石阶上,头顶的宫灯已然熄灭,他眼皮沉得厉害,寻着天边泛起的一点光亮才勉强没有合上。

耳边是马蹄声,愈来越近,愈来愈真切。

何人?

似是故人来。

那人语气隐忍却带着急迫:“殿下,您答应过我的。”

他听到瑞王冷漠道:“本王不曾食言,留了他一命。可是这些年来他聚徒讲学,全天下的文人墨客都敬他几分,这般蛊惑人心的本事,毁了又如何?”

意识不断沉沦,墨多多只觉得疲惫,他或许已经很久没安安稳稳睡过一个好觉了。他合上眼睛,耳畔的长风猎猎不止,马背上颠簸,有人拦着他的腰,胸膛紧贴他的脊背。

“多多,这非我意,我孤注一掷,断了自己所有的后路,想着若是有一天你不慎陨落高崖,我至少能为你托底,可我怎么还是……护不住你。”

墨多多呢喃着什么,身子逐渐没了力气,被抽了筋骨似的软下去。

“多多你别睡,你睁开眼睛看看我,你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等你好起来,从此前路广阔,兄长同你游遍四方天地,去山川河流上奔你的前程。”

“我什么都不要了,多多,我什么都不要了。”

墨多多听什么都隐隐约约,唯独一个“翼”字,在耳边萦绕了十次百次,牵着他绊着他,要他精贵着自己的性命,万般不敢从容赴死。

念及于此,墨多多倏然有些委屈,他一委屈,就满心都是唐晓翼了。

“阿翼,京城又该落雪了,天寒地冻的,你回来若是找不到家……该如何是好……”

每一个字都好像一把扎在心上的尖刀,痛得尚轲快要握不住缰绳。

他揽着墨多多,语气里甚至带着妥协和乞求地意味说道:“对,你想想唐晓翼,他从远方归来,身上还带了你赠他的剑。”

“往后还有那么长的年月,”他只觉得心里淌着血,要耗尽所有气力才能说出一句,“你还要同他厮守终生,白头……偕老。”

厮守终生,白头偕老,尚轲一生的念想。

最终也只不过是一个念想。

墨多多昏迷了有些时日,醒来时身上的衾被压得他喘不过气,他四肢冰冷,五脏六腑却烫得厉害,汗水顺着发丝滑落。

他想说些什么,张嘴时撕裂了双唇,血涌出来,浸润过每处干涸。他觉得喉咙被灼烧似的,一发声就钻心的疼。他顾不上疼痛,尝试着嘶吼出一个音节,可终究是徒劳。

枕边放着三封书信,落款皆是唐晓翼,信中同他讲起草原和骏马,在每一个晴明的日子里,他的少年纵马驰骋,再没厚实冰冷的城墙挡着他,人世似水的忧愁、如蝇的烦恼,和他半点关系都没有。唐晓翼就那样不回头地疾驰前行,去到他望都望不见的远方。

信中说,或是赶不上京城的冬雪,要在早春二月乍暖还寒时归家,携平川的一缕清风赔罪。

墨多多瘫坐在床榻上无声地笑着,笑得眼泪一滴滴砸下来,打湿了方枕。

可惜他两手空空,抓不住那阵来去自由的风。

“阿翼,京城又落雪了,我这满腔满腹的相思都被大雪压着,从此再不能宣之于口。”墨多多这样想着,泪水落得更加汹涌。

他身着薄衫披了件大氅,一路上顶着风雪步履蹒跚,一次次跌倒,双手不知多少次撑着冰雪起身。

他跌跌撞撞到了尚轲的府邸,叩门,出来的是尚轲许多年的侍从,见他狼狈至此,急忙上前搀扶。

“公子,我家大人现在在书房,我带您过去。”

走到里院书房前的台阶时,墨多多的身子骨再也支撑不住,直直地摔倒在地,侍从见状连忙跑进书房去唤自家主子。

尚轲疾步从屋内走出来,漫天大雪里,他看到墨多多单薄的身影,脸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双唇间带着血迹,对他强扯出一点笑意。

“多多!”他上前想抱他,却落了空,被墨多多不着痕迹地躲开。

墨多多拼命挣来最后的力气,袖子抚掉石阶上的积雪。他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划破掌心,蘸着血颤抖地写下三个字。

纯色的白,鲜血的红,刺得尚轲的眼睛生疼。他跪在雪中近乎崩溃道:“墨多多,我恨他入骨。”

万物寂静无声,唯有朔方呼啸而过的九万里长风。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遗容在,之灵飙一转,许未端详】

新帝登基,年号至徽。

唐晓翼彼时身在西北,得了消息便第一时间快马加鞭往京城赶,到相府时刚好撞上一众官吏奉命抄家。

尚轲端坐院中,看戏似的瞧着他。

“墨多多呢?"唐晓翼根本没办法让自己冷静下来,猩红着眼睛扯住尚轲的衣领。

尚轲手下的人纷纷拔刀指向唐晓翼,被尚轲制止。他抬眸看向唐晓翼,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他是罪臣,你在这里杀一个人,他的罪名便加一条,”尚轲沉着声音讥讽道,“是他这些年来给你的情抬高了你,都快让你忘了自己的身份。”

“唐晓翼,你命如草芥,拿什么救他?”

“我的命是他给的,贵贱与否,轮不到你来定夺!”唐晓翼气势半分没弱,逼问道,“墨多多在何处?”

突然,院落里的一扇门被推开,墨多多戴着脚镣,艰难地迈过门槛走出来。他神情晦暗,每一步都走得无比沉重,散落的青丝间是苍白的倦容。

唐晓翼只盼着眼前的人能唤他一声阿翼,像从前他每次归家时那样。可墨多多什么都没说,眼里含着笑,就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他想上前向墨多多问个清楚,墨多多的手抵在他心口,不许他再靠近半分。

“墨多多,你应当明白的,这样的法子根本赶不走我。”唐晓翼攥紧秦淮的手腕,越过了墨多多划分出的界限。

“多多,你应我一声,哪怕只有一句都好。”唐晓翼恳求着,突然就红了眼眶。

墨多多的痛从心底连着筋骨,一直蔓延到指尖,十指蜷缩着,怎么伸也伸不展。他好想回到唐晓翼赴西北前的那个夜晚,再次和唐晓翼十指相扣,走在一个晴朗的月夜下,让月光把他们的影子连成一个整体,好像如此便能终身相依。

“你兄长如今,半个字都说不出了。”

唐晓翼怔怔地看向尚轲,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他却怎么都听不明白。

“你们都对他……做了什么?”唐晓翼握剑的指节泛白,手止不住地发抖。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墨多多,吞声忍泪。明明在几个月之前,那人还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嘱咐他西北的天气阴晴不定,天冷天热,添衣减衣,要他务必照顾好自己。

疲倦、憔悴、郁郁……

他的阿鹣,何时变成了这副模样?

唐晓翼无法想象,自己策马驰骋过广袤草原时,墨多多到底在遭受着怎样的磨难。他永远挡在自己身前,人世的风霜雨雪,十余年,竟从未落在他身上。

但他为他做过什么呢?只有东山的一只蜻蜓,一朵月季,一个花环……

墨多多指尖冰冷,覆在他手背上,那样轻柔的动作,却像是攥着他的一颗心,揉得皱皱巴巴不成样子。他腰间的剑被墨多多卸下来,那是他离家时墨多多亲手交给他佩剑,自年少起一直伴在墨多多身侧,多年以来一直被悉心养护着。

时间在静止中摆动,唐晓翼泪水落得不能自已。

他说,多多,你心软,定会许我长久美满。

“是不是?”他揣着明了的答案,心里却希冀墨多多再娇纵他一次,于是小心翼翼地发问,声音微弱得连自己都要听不真切。

墨多多低头不语,微微抬了抬手,风从两人肌肤贴合处穿过,就此将他们彻底分开。

“罪臣墨多多已散家眷,孤身一人,孑然一身。”尚轲脸色凝重道,“拿下唐晓翼,押回我府上,不管用什么办法,看住他,别让他死了。”

唐晓翼被取走了剑,不久就被尚轲手下的人团团围住,再无招架之力。

他被钳制住摁在地上,却别过头直勾勾地盯着墨多多。过往的所有时光在眼前铺平开来,他错过的第十场大雪、院子里的槐花落如雨,长街尽头他牵住他的手,提着半壶酒,坐在江边同他一起看过的满月……

回忆好汹涌。

唐晓翼有生之年从未那样慌乱无助过,全身都在颤栗,近乎失态一般声嘶力竭地对墨多多喊:“你不能说话就写给他们看好不好?你告诉他们,我是你的人,十二岁时就是了。”

“去他妈的孤身一人孑然一身!墨多多,说好的生死与共,你怎么能食言?”

墨多多匆匆转过身去,任由唐晓翼被一行人带走。直到唐晓翼的声音消失在远处,他终于支撑不住,顺着身后的柱子滑坐在地上。他手中紧握着从唐晓翼腰间取下的剑,残存着属于唐晓翼的温度,流失在他掌心间,仿佛下一秒就要消失殆尽。

他细细地摩挲过剑柄,脑海里全是唐晓翼恣肆的少年模样,十年间吊着他的一口气,与他的少年游侠梦平分秋色,命中相逢,却可望不可得。

墨多多恸切大哭,再无法佯装从容。他突然生出来畏惧的念头,无关生死,只是想着这上穷碧落下黄泉,来世万里人间,他该去何处寻他的阿翼?

阿翼,何日归故里?

墨多多默念一遍又一遍,那双好看的眼睛暗淡无光,所有的遗憾与不甘被揉碎化开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回忆痛入心骨,他依旧念着去年春猎的亲吻,唐晓翼倾身压上来的一瞬,就是那一瞬,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活着,尚有力气爱与被爱。

如同阳春三月雨中望花,眼前一片模糊,连花的颜色也暧昧起来。

可三月雨短,只在他命里落了一场雨,缠缠绵绵仿佛不知疲倦。花摇曳雨中,模糊着轮廓,一抹红影影绰绰。

阿翼,来世风雨少一些,好让我窥见花团锦簇、人间斜阳,草木青山……

墨多多所念,把所有圆满的预言,通通寄托在来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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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栏窗花飞鸿,新月几何愁?】

至徽元年,墨多多服了一碗汤药,用自己一人的性命,换墨氏百余口的生路。

那日午后阳光晴好,他缱绻着笑意,一支干枯的月季摆在书案前,静默地陪他温习如何执剑,一切如同故事开端时的平静,完全看不出藏在命运之下的暗流汹涌。

只是剑柄上多了一个字——翼,是墨多多亲手刻上去的。

“阿翼,这药真苦啊,”墨多多轻轻闭上眼睛,他气息微弱,无声道,“寻些甜的给我……好不好?”

阳光透过窗子细致地亲吻着他的侧颈,墨多多再无忧愁,挣脱所有桎梏,从人世残留着温存的一场噩梦中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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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寻碧落茫茫,料短发,朝来定有霜】

尚轲再见唐晓翼时,那人已经瘦得脱了相,行尸走肉,空留一副躯壳。

“爷,他一心求死,我们只能灌他些汤水流食。”

尚轲闻言点点头,挥手遣散了周围的侍从,端过下人手中的一碗粥,踱步走近唐晓翼。

“喝了。”他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冰冷不容抗拒。

唐晓翼眼皮也不抬一下,背靠着墙瘫坐在地上。他当真是墨多多养大的孩子,连脆弱到无以复加时的模样都与墨多多如出一辙。

尚轲跨上前一步,捏着唐晓翼的下巴把粥尽数灌下去,呛得唐晓翼咳出眼泪来。

他把碗摔碎在地上,扯着唐晓翼的衣领强迫他看自己的眼睛,怒火中烧地说道:“墨多多今生只求过我一次,你若是死了,他下辈子都要怨着我!”

尚轲松开唐晓翼的衣领,泪痕挂在脸上,突然开怀笑了起来,他笑声越放肆,泪水就落得越恣意。

他眉眼间带着眷恋,记起从前种种:“多多同我讲过最出格的话,便是我下山时,他说:‘师兄,雨天山路难行,往后更是山高水长,师兄务必万分珍重,不枉我日夜挂念。字字情深意切,字字恭敬得体。’”

“可他那日浑身的伤,踏雪来我府上,跌撞入我堂前,衣衫鞋袜湿透,冒事得好像丢掉了半条性命。”尚轲眼中伤痛难掩,哽咽道:“他啊,再也不是当年那个知礼守礼,微微倾身唤我兄长的多多了。那样清隽矜贵的相府小公子跌跪在我面前,口不能言,划破手掌蘸着血在石阶上写下三个字:‘救阿翼’。”

“我看着他的眼睛,便知道他心中之痛怕是比割人骨肉更甚百倍,他眼里明明白白写着,全是不甘、担忧和期许。唐晓翼,他种种情绪,全都与你有关。那时我才发觉,原来他对我的恭敬得体,竟是这般……一文不值。”

“你不知道,那一刻,我好嫉妒你,恨不能用这天底下最毒的法子置你于死地,”尚轲倒吸一口气,收起了神情中的恨意,痛极似的对唐晓翼说,“可我不能,我要救你,因为这世界上只有你能让他方寸大乱,只有你能让他毫无防备,只有你是他的……心头好。”

语罢,尚轲看着失声痛哭的唐晓翼,从衣袖里取出一封书信交给他。唐晓翼颤抖着手接过来,薄薄的一页纸,他却怎么都拿不稳。

阿翼:

见字如晤,展信佳。

想来京城又到了初春的光景,我第一次见你也是这样的时节,那时你还那么小,转眼便长成现在这副模样,长得这样周正,这样好。

从前我总说你像我,我没骗你,那个时候的我天不怕地不怕的,好像手中有一把剑,这天下没有他到不了的地方。我本是山野村夫的命,却托生在官宦世家,生下来就被一座山压着,还妄想有朝一日能挣脱千斤重的担子,提一把剑快意江湖,登上峰顶俯瞰河山。可这命偏要给我指一条前路,抽了我游侠的魂,留给我文臣的皮,要我浑浑噩噩地走过了冗长的命中时日。从此,我便失了自由身。你看,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阿翼,你莫笑我,这些年唯有看到你,我这将死之人才算活过来大半。你与我不同,你名字里带着的,天生就应该踏遍四方,天地无垠,什么都困不住你。

阿翼,人世浩瀚辽阔,秦淮河只流过方寸的人间,与你而言,实在是太渺小的容身之所。受困于我,实在是太凶险的一场命中劫难,不该落在你身上。

阿翼,你把手松开一点,风一吹,我们的命数也被吹得七零八落,强求不来便不能再强求。这样算来,哥哥没有不要你,你也并未食言,我们就这样自欺欺人一次,算我今生亏欠你的,下辈子一定给你补上。

阿翼,你是我养大的孩子,你的心思,我全都知晓。只是别再看我的眼睛了,你转头看看身后的山河,踏上去,走下去。你行过的万里人间,终会变成你的缱绻故土。阿翼,你的归宿在平川之上,在希望如春水生发的好光景里,哥哥愿你觅得良人,安安稳稳地穿行人世,再不必终日惶惶。

就算替曾经和你一样自由无忧的墨多多看看,无拘无束的天地究竟有多大,用一辈子,究竟走不走得完。

阿翼,哥哥好生羡慕你,若有来生,你和我换,可否?

一封绝笔,唤了他七次阿翼。七,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姓唐,家里有七个孩子我排名老小,家里人都叫我唐小或唐七。”

“晓,晓初黎明;翼,翼于天高。从今日起,你就叫唐晓翼。”

唐小,唐晓,唐晓翼,宿命似的。

尚轲注视着唐晓翼,苦涩道:“我原是想要你和我一样痛苦,永失所爱还要苟活人世,可现在我明白了,我和你不一样,我终究得不到他给你的爱。”

他佯装释然,认命一般地说与唐晓翼听:“我输了,从那次春猎他拔剑护你,俯身为你求情的那一刻起我就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唐晓翼,他爱你至此,你怎么敢死?”

纸短情长,字里行间扣心泣血,唐晓翼声泪俱下,看过一遍又一遍,终于在热泪滂沱中读懂了墨多多的一生。

他从前总认为是墨多多续着他的命,倘若没有墨多多,他活着也就毫无意义。却不成想他与墨多多早已性命相连,在命运的汪洋里颠沛流离,劫难降至时,墨多多把最后一口气渡给他,也把逃离苦海的希望留给他,要他安安稳稳地回到陆上岛屿。

他不敢死,他要把自己的性命当做墨多多的来珍惜,然后替墨多多辗转过人间无数,把沟坎起落全都走成一马平川。

至徽十一年,十室九空,饿殍遍野。

彼时唐晓翼身在荆州,与起义军将领一拍即合,跟随北上,立下战功无数。

“将军欲何?”

“执吾兄之剑,斩断这没落王朝的沉疴痼疾。”

“胜了如何?”

“功成身退,徜徉山水。”

“败又如何?”

“了我心愿,得见故人。”

至徽十四年,唐晓翼破了皇城,复现了十五年前的场景。

他命三千精锐包围承明殿,踏入殿内,用墨多多的剑杀了那个烂到骨子里的王朝。

挥剑而下,一剑封喉。

面前的人倒在血泊里,唐晓翼饶有兴致地看他挣扎着咽气。

他把剑收入鞘中,指尖轻柔地抚过剑柄上凿刻的二字——翼侠。

晓初黎明,翼于天高。

长风绕竹,侠照剑鞘。

前者是墨多多的念想,后者是唐晓翼的夙愿,凝成半生的故事,提笔落墨,纸短情长,怎么都写不出一个圆满。

“阿鹣,你看我,是不是终于长成让你放心的模样了?”唐晓翼笑得如释重负,坦然走出承明殿。

日头正盛,晴明之下,阳光灼烧他的双目,一滴滚烫的泪水砸下来。

唐晓翼想着,他这一生只活了十年,九年与墨多多相知,一年与墨多多相爱。

除此之外的冗长年月,他去过许多地方,见过许多人。他觉得那些人无一是墨多多,又无一不是墨多多,有时仅仅是一个三分相似的背影都能让他在风中驻足良久。

他总觉得墨多多依旧在,他的阿鹣生来自在,变成了山川河流,烟袅湖泊,变成了这世间丰美的四季,从未离开过他的身侧。

年月飞驰流转,馈赠给唐晓翼细小的皱纹。

他时常对着墨多多的画像,念起他活在人世的那些年,一幕幕,生动明艳。

“多多,你怎么还是这样年轻?”他眉眼温柔地同他讲,“这世间风景万千,这些年来,我竟寻不到如你这般的绝色。”

“多多,待我荣归故里……”

唐晓翼笑意明朗,满月照着京城的雪,一片一片落下来。他回身去,恍惚间看到那人矗立雪中,在阑珊的灯火下唤他,那样熟悉的场景,一遍遍,重合再重合。

“阿翼,这样大的风雪,你不冷吗?”

“阿翼,我应你,你万劫不复,我生死相随。”

“你身体里还生长着我的一簇焰火,千万别叫长风压垮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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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靠着回忆,就走完了一生。

【便是人间天上,尘缘未断】

墨多多和唐晓翼从梦中惊醒时是凌晨五点,仲夏夜闷热,发丝间全是是潮湿的蒸腾热气。窗户是半开的,暖风吹进来,磨得人一阵心烦意乱。

唐晓翼撩起袖子,一道胎记重合着上一世墨多多刺他的剑伤。

墨多多急匆匆翻找着书架第二行第七本书,掉出一张字条,隽秀的字迹,写着:鹣鹣,我的阿鹣。

有些事,迫切得几乎要用性命来偿还。

于是,在四季模糊的边缘,在昼与夜被割裂的界限,在笃定命运不再会把落空的结局安排在他们身上后,唐晓翼和墨多多照着一个确信的方向,朝着彼此飞奔而来。

有些事,迫切得几乎要用性命来偿还。

长风吹过光阴的横截面,一帧一帧的画面,在轮回里烙下深爱的印记,刻骨铭心。

他们相遇在街道的尽头,唐晓翼喊墨多多的名字,面前的人应了一声,然后红着眼眶看向他。

四目相对,世界仿佛被按下暂停键,周遭寂静无声,他还能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

热泪中,他看着他的眼睛,把错过的时光诉说给他听:“我不要什么平川,平川上并没有我所爱之人,我要我的秦淮河,还有我的……阿鹣。”

“我踏遍河山万里,辗转过人间无数,替你做了一生的游侠梦。现在我回来了,寻着了你,终归故里。”

在暗夜与黎明的交界线,亲吻时带着轻微的试探,生命发烫的时候,回忆也会沸腾。

从此,一百一十公里的秦淮河,终于能畅通无阻地流淌过无垠天地,流淌过长存的一捧热土,流淌过唐晓翼的一生。

  

  

  

不辞青山,相随与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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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呐,太久没上话本,看到大家的打卡和送的花花给我震惊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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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不影响大家下面的阅读,我准备再单开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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