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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

　　刘慧敏回到北京，已经晚上了。刚进门，漆黑的屋子传来深深的孤独感；她打开所有灯光，想驱散这份感觉；

　　她烧开水，准备下个方便面应付一顿就好好休息。拆桶装方便面包装的时候，她想起李成梁从前总是说她不会照顾自己，只会吃方便面；想起他的话，她看了看手里拆了一半包装的方便面；她想着：照顾好自己；她打开冰箱想着随意找个食材做一顿，应该也不麻烦。

　　她看了一圈冰箱，决定还是方便面吧。方便面最快最省事。

　　在等方便面的时候，她接到李成梁电话。

　　“慧敏，你回到了吗？”

　　“嗯，刚到家。”

　　“别吃方便面，我给你点了外卖，准备好零钱，外卖一会就到。”

　　刘慧敏看着面前的方便面，再看看手机，确认不是视频电话；她忽然有种错觉，感觉被李成梁监视了。忿忿不平的问：“外卖还需要我准备零钱？不是平台都弄好了吗？”

　　“外卖平台最快要等30分钟，你能等吗？我叫了楼下的，一会就送上去。你别挂电话，你一个人在家，我要听到你外卖到了，才能挂。”

　　李成梁的细心周到、体贴入微一点一滴侵进刘慧敏心里，她在心底筑起防御墙，再怎么铜墙铁壁，再怎么壁垒分明，也被他轻易穿墙破壁。

　　李成梁刚说完，门铃就响了。毫无意外，外卖到了。

　　“外卖到了。”刘慧敏边说边打开，是一碗去葱排骨面，依旧热气氤氲，香味飘散。依旧是她爱吃的，她所有的习惯，所有的爱好，他全都悉知；她心里盈溢着感动和难受，互相掐架。

　　“坨了吗？”电话那端随意的发问。

　　“没有。”刘慧敏回答的时候才发现，难受占了上风，泪都在眼眶打转，回答都是轻音。

　　电话那端察觉到她的异常，带着担忧问：“慧敏，你怎么了？”

　　刘慧敏忍着泪，本来还能控制情绪；但电话那端暖心的关怀，惹得她更加难受，情绪波动更大，她看着外卖，轻咬着唇，深呼吸调整情绪，假装镇定的说：“大梁，我们已经离婚了，你不需要对我这么好；”

　　“你是我孩子她妈。难道离婚了，我们就是陌路人吗？”电话那端带着明显的怒气，哪怕李成梁不在刘慧敏面前，她也可以想象到李成梁这会勃然变色的模样。

　　“我只是...我只是怕自己习惯你的好，我怕自己离不开你。”刘慧敏越说越小声，像一个做错事主动交代的孩子。

　　李成梁如鲠在喉，他真想破口而出回答刘慧敏，告诉她，自己就是这样想，就是希望她离不开他。但她的拒绝和这副小心翼翼的说话语气，让李成梁说不出口。

　　若问李成梁有没有对刘慧敏使用小心机，他承认自己是有的。他有着卑鄙的想法：想让她在将来任何不和自己在一起的日子里，他人给予她的每一丝温暖，对她每一份爱护，都要让她想起自己的好，让她内心无法安宁。。

　　电话那端，静默了。刘慧敏等来一声轻微叹息；接着听到他说“好好吃，早点休息。”便挂断了。

　　刘慧敏回到岗位的第一天接到重患。

　　交通事故撞伤的一位将近九十岁的老爷爷，严重大出血并有多处骨折，非常不幸，这位老爷爷出现了气胸，需要立刻进行手术。

　　忙了一个上午，刘慧敏才把患者从死神手中抢回来。

　　她出手术室看到一位老奶奶，手里拿着棉花糖，棉花糖的透明包装袋上有血迹；老奶奶握紧棉花糖放在膝前，神情担忧又紧张。家属见医生出来，就围上一副焦急又不敢的问的模样。

　　“手术很成功。”随着刘慧敏这句话，病人家属放松了。刘慧敏也见到那位老奶奶放松了。神色也没有那么紧张。

　　刘慧敏回到办公室，覃霄和乔娜就过来了。

　　乔娜：“刘主任，你刚进手术室；病人的两个孩子就来，还吵起来。一个抱怨没有照顾好父亲，一个抱怨没有照顾母亲；他们俩还不同姓氏，我还以为是重组家庭，就赶紧护着老太太；结果，是一个孩子跟爹姓，一个孩子跟娘姓。”

　　覃霄：“你知道患者怎么受伤的吗？居然是为了给老太太买棉花糖，过马路的时候被冲红灯车辆碰到的。真是祸从天降。”

　　刘慧敏看着他们一副吃瓜群众模样，默默的说了一句：“你们俩是没有病历要写？”

　　这两位吃瓜群众快速解散。

　　刘慧敏下班就赶去和皓月汇合，难得她回北京了，并且约了自己逛街。

　　其实对于逛街这一项活动，刘慧敏是排斥的，她做不到像大部分女人那样一逛就是一整天，再加上现在网购非常方便，如非特殊需要，她真的不愿去逛街。但是女儿约到，她也不想推辞。

　　皓月想给强强买衣服，作为姐姐给他的第一份礼物。拉刘慧敏来，可以选出适合强强的尺寸；皓月感觉到刘慧敏心不在焉，看着她走到男装大衣区，发愣了。

　　刘慧敏在男装区才发现自己居然不知道李成梁穿多大的衣服。她向来知道自己做他的妻子做得不称职，但当现实无情打脸时，她心里也有遗憾，当初没有做得更好。

　　“妈，你想梁叔叔啦？”皓月拿着衣服，调皮的问。

　　刘慧敏嘴角有了弧度，轻轻摇头，避而不答，问：“给强强选好衣服了吗？”

　　皓月举起手里的衣服，点点头。然后瞬间脸上有了愧疚之意“妈，对不起；如果不是我，你和梁叔叔也不会......”

　　“不关你事，皓月。是我的问题。”刘慧敏打断她，并宽慰她；可她不懂，一脸疑问。

　　刘慧敏懂她眼里的疑惑。她指着男装大衣，接着说：“就像这件大衣，大梁穿多大的？我都不知道，这就是我的问题。我从不关心他，还经常把一些不好的情绪带到他面前，对着我，他应该挺难受的。他应该有一个温柔体贴的妻子，而不应该像我这样。”

　　“妈，梁叔叔这样对你说的吗？”刘慧敏轻轻摇头。

　　皓月挽着她的手臂走向收银台，边走边说：“妈，一件衣服合不合身，只有自己知道；外人看到再不搭，再奇形怪状，也抵不过自己一句我穿得舒服。既然梁叔叔没给你说过这些，你就不要把你认为的所以然套给他。”

　　刘慧敏看了皓月一眼，若有所思的模样，悄悄的问：“皓月，你是不是有男朋友了？”

　　“妈......”

　　满载而归，皓月回了陈素婉的那栋房子，刘慧敏独自回家。

　　在没有李成梁和强强的房子里，她常常感到房子有着厚重的孤独感。特别是漆黑的时候，这份感觉甚重。她打开灯，半躺在沙发里。光源可以驱散房子的漆黑，可她心底里的孤寂却无法消散。

　　她一直认为自己可以独自面对一切，承受一切。在没有遇到李成梁的时候，她就是一个人这样过来的。有李成梁在的十年里，她也没有过多依赖他；重回一个人的状态，她以为只是回到原来的轨道而已，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她不可否认，李成梁在这十年里留下的痕迹比她想象中的要多。

　　她对他有很多的不舍。

　　皓月今晚的话让刘慧敏重新看待自己和李成梁之间的问题，可他那晚谴责的话总不会是假的。他心里有气、有怨、有不满。她没资格怪李成梁，但她希望他会更好一点。

　　刘慧敏第二天带着规培生巡病房。

　　巡到的那位老爷爷的病房，他恢复得不错，那么大年纪，可以一晚就恢复意识清醒，是很好的现象。

　　刘慧敏看了用药情况以及病历，情况比她预期想象中好。她准备走的时候，看到老奶奶一脸疲惫，带着食物进来了。刘慧敏叮嘱她：“病人，要以流食为主。”

　　“听到了没？叫你别去买，你就不信。人家医生都说了，这不能吃。”老爷爷的话，听起来的像责备，却是一副溺宠的语气。

　　老奶奶放下手里的食物，温声细语的说：“那我去给你买粥。”

　　“别去了。晚点那个臭小子会送过来的。”老爷爷扯了一下老奶奶的衣袖，示意她坐下。期待的问：“你的棉花糖呢？吃了吗？”

　　老奶奶眼眸低垂，拇指扣着掌心，带着悔意说：“我再也不吃了。”

　　老爷爷的手握上她的手，带着幸福的笑意，宽慰她，说：“如果早知道会像现在这样，我还是会给你买棉花糖的。没有什么比你那一刻的幸福来得重要。”

　　“我们做了七十年夫妻了，我才不要因为一颗棉花糖，而失去你。”老奶奶带着哽咽的声息，无不显示着她对老爷爷的爱和不舍。

　　躺在床上的人，得意的说的：“我答应过你，无论是意外还是疾病，我都不会走在你前头，说到做到。”老爷爷握着奶奶的手，似乎是一种坚不可摧的承诺。

　　老奶奶回握，心疼的说“可是你本来好好的，无端端遭这份罪，冤。”

　　“我现在没事了。哪怕遭这份罪，我也觉得值得。你别再嚷嚷了，你要学会享受我给你的爱，不要总是用你觉得好的来制约我。有时候你要顾一下我的感受，学会接受我对你的好，才是我想要的。”老爷爷看着她一副深情的模样，说得理所当然，帮她缕了缕碎发，握紧她的手。

　　“可是......”

　　“没有可是。”老爷爷斩钉截铁，给了她一个坚定的眼神。

　　“......”

　　刘慧敏等人看了一场秀恩爱，覃霄在旁边看得眼湿湿的，跟着刘慧敏巡病房的时候，还忍不住无厘头的说一句：“让人羡慕的爱情。刘主任，你看我们有没有可能一起到白头？”

　　刘慧敏面无表情，一脸冷漠说：“没有”

　　何建一刚好经过，听到他们的对话，打趣刘慧敏：“刘主任，艳福不浅。”

　　刘慧敏白了他一眼，继续巡病房。覃霄还在一边叨叨逼逼，刘慧敏习惯他的无厘头，直接忽视他。可是那位老爷爷的话却留在她心里，让她思索了很久。

　　李成梁的话，一直在她的耳边：

　　——“你说我的妻子应该是一个贤惠的人，能对我知冷知热，分担解忧；能陪我见所有的亲朋戚友；能照顾好家里，照顾好孩子。你能不能往这个方向，按照你的标准，努力一下，可以吗？”

　　——“等我回来，好吗？”

　　李成梁明里暗里都表现得不想和她分开，但若坚持的结果，只是前十年的延续，那是毫无意义的。

　　刘慧敏思索着，不知不觉间，又来到了病房。

　　老爷爷已经睡着了，奶奶一直在边上守着。她看到医生来，以为出什么事，紧张的站起来询问。

　　刘慧敏嘴角弯弯，宽慰她说：“没事，我就是过来看看。”

　　老奶奶听到医生的话，放松下来，坐在旁边，梨涡浅浅的凝视着床上的人，对她而言，幸好这场是有惊无险。

　　刘慧敏也是羡慕的，能与一人相爱七十年，是多少人求之不得。她也渴求过这样的感情，第一次她义无反顾的时候，被辜负了。遇到李成梁的时，她已经耗尽了最好的自己，只剩下想爱又无力的遗憾。她轻叹一声，问：“老人家，如果早知道这样的结果，你是不是一定会阻止他去买棉花糖呢？”

　　老奶奶回头看了刘慧敏一眼，笑了一下，仿佛明白她过来的意图是什么了。“他和我认识七十多年了，期间我们两地分居，离散过，他一直对那个小插曲耿耿于怀；导致生活上他总是迁就我，唯独对我的感情，他从没迁就过。所以我们就算早知道这个结果，我也阻止不了他去做，他经常跟我说不要我认为好的，只要他认为值得的；他觉得那一刻带给我的幸福比任何东西都重要。我们谁也阻止不了，这么多年来，他总是这样。”

　　刘慧敏陷入了沉思.

　　老奶奶接着说：“其实很多事，不必非得追求一个答案，你回头看看他做的那些事，就是答案。”

　　刘慧敏抬头看着她，眼里闪着光，她仿佛找到答案了。

　　刘慧敏下班直奔商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