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

“娘娘，褚王的兵已经攻进南门了！”小太监的嗓子尖细而慌张，嘴里说的话跟正一身华服悠哉喝茶的矜贵女人仿佛没有半点关系。

放下茶杯，端庄地踱步到黄铜镜前，她温声问：“本宫漂亮吗？”

大难临头，原本传话的小太监早逃命去了，一旁侍候的桃红回了自家主子的话：“回娘娘，漂亮极了。”

“漂亮有什么用呢，还不是烂命一条。”放下螺黛，梵玉清凝视着镜中丽影，久久不再开口。

她本来是楼穆的一个平民，放羊时被游荡的鞑子兵掳进了大营里，十六岁的少女在野狗窝里受尽了屈辱。

被先皇从鞑子营里捞出来，她以为这是救赎，是上天的垂怜是上天的好生之德，但不是。她只是从狼窝里被抓进了吃人的魔窟。

先皇宁梁辰是个正人君子，他妻死在了鞑子的毒箭下，只给他留下两个孩子。她来大衢的第一个活儿就是给还是辰王的宁梁辰照看孩子。原来家里的弟妹也多，彼时的梵玉清也才十七岁，比两个孩子大不了几岁，倒也玩得来。

那是她昏暗人生里最光亮的一段时间了。噩梦的开始是先皇葬仪的那天晚上。

宁梁旭是个畜生，他想染指自己的亲侄女。那时的梵玉清一心想着保护弟弟妹妹，她让弟弟带姐姐走，把醉酒的宁梁旭和二十一岁的自己关在了灵堂里，在她最敬重的辰王面前失了所有脸面。

国不可一日无君，次月宁梁旭就作为新皇登了基。坐上龙椅的他突然想起自己的哥哥还给自己留下了个好侄儿，斩草除根的念头一发不可收拾。

但是梵玉清不肯，她凭着一张轶丽无双的异邦面孔在深宫中给自己挣下了一席地位，吹着枕边风哄着宁梁旭将快刀斩乱麻的刺杀换成了“隐蔽”的投毒。

姐弟俩在宫外艰难度日，有了梵贵妃的帮衬才得以喘息。

梵贵妃是民间口口相传的妖妃，她屡屡毒害皇嗣，戕害朝臣甚至闹出“君王不早朝”的荒唐事，甚至阻挠征兵征税说国库充盈了料理起来麻烦……她竟连国库钥匙都揣在了自己袖筒中！

一晃六年，先皇遗嗣终于羽翼丰满，而她这个“姐姐”终于可以解脱。

兵临城下，宁梁旭抛下脸面冲曾被自己投毒多次的侄儿哭着大喊：“阿褚，我是你叔叔，是你嫡亲的叔叔啊！”

御林军提着刀剑挡在殿前，护住那正在龙椅前哭天抢地的皇帝。

宁褚看着他，只吐出三个字。

“你怎配。”

一时杀声震天，褚王的兵马势如破竹，宁褚提着重剑直冲宁梁旭而去。

“通敌叛国。”

“杀我父母。”

“辱我姊妹。”

“你怎配，称为人首！”

话音刚毕，宁梁旭的首级应声落地。

常珉带着自己的十六骑替弟弟清洗着后宫，来到最后的一座宫殿前，常珉下了马，神色凝重地推开了厚重的朱红宫门。

这大概是六宫中最繁华也最安静的一宫了，没有哭喊求救也没有崩溃谩骂，安静得让人不敢相信这是最受宠的贵妃住的宫邸。

“玉清阿姊……”

常珉抱紧了那已经凉去的身体。

这长夜，终于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