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风霜重,玄燃披着狐裘一身寒气地伫立在宫门外,凝望着灯火通明的宣德楼,头疼地掐了掐眉心,小声呢喃:“我大半夜跑来管他干什么啊。”
“我们现在要进去吗?”暗卫轻声问,若要进宫,先跟宫门守卫说一声,大晚上的被当成刺客可不好。
玄燃戾气愈发沉重,“回府。”他一声不吭地又踏上马车,“今日之事,不许外传。”
马车行驶许久,冬夜风声格外大,暗卫不曾闻马车内声息,今日奏折还没批完,所以玄燃临行前带了几本重要的公文,以便途中翻看,暗卫有些担心自家主子睡着了。
“主子?”暗卫试探着敲了敲内壁,却还是没人回应。暗卫慌了神,紧忙撩开幌帘,却不见一人,只一墨水落于书案的奏折上。
皇宫里却无冷冻霜寒之意,寝宫里灯火暖融,宫人都笑弯了眼睛。
“小德子,你就给我再吃最后一块玫瑰糕吧~”元夕玉鼻尖红红的,是方才偷偷去御膳房冻的,模样让人看了心生怜惜。
“德公公,你就给陛下一块吧,约是吃完好好洗漱。”小翠帮忙劝着,皇帝还小,贪贪嘴也很正常。
“小翠,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元夕玉原本掩着的笑意全然藏不住,皮肤在暖黄色灯光映衬下,如羊脂玉般纯洁无瑕。
“不是咱家克扣口粮!陛下今日发现了新口味,嚷嚷着吃了六碟花饼,真不能再吃了!”小德子紧紧护住胸前的点心,警惕地看着元夕玉,他自是看出国师并不厌恶新帝,便拿出百分百的耐心来。
玄燃一进殿门就看见元夕玉可怜巴巴地向小德子讨要点心,还……哭红了鼻子?
“这般晚了,怎么还不睡?”玄燃语气严厉,像极了太傅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唔,玄燃!”元夕玉一看见金大腿来了,麻溜溜地跑上去想要抱住他,玄燃一侧身,元夕玉撞到了柱子上。玄燃像拎兔子似的把元夕玉提起来,扔回宫人旁边,还一直用手帕擦手,好像沾了什么脏污似的。
小德子有眼力见儿,“既然深夜议事,奴才们也就不打扰了。”挥挥手带着众人退下。
元夕玉心满意足地整理一下被玄燃弄皱的衣领,从怀中掏出一块玫瑰糕,吧唧吧唧吃起来。他见玄燃走过来,慌忙背过身,“你别过来!”
玄燃身上寒气愈加逼人,刚要抬起的手无征兆地落了下去。他是害怕自己吗?
元夕玉悄悄回头瞄了一眼,看玄燃果然止步了,于是狼吞虎咽不浪费一分一秒地啃花馅儿。
玄燃看元夕玉肩膀一抖一抖的,还以为他哭了,原本停住的脚步又带着一丝慌乱地走过去,刚俯下身想拍拍元夕玉的背时,元夕玉蓦然回头。
“啊啊啊鬼啊!”元夕玉嘴里的糕点还没咽完,看着这张突然放大的脸被呛了一口,他最怕鬼了。
“元夕玉,是我。”玄燃起身离开一些距离,有些无奈道。
“……你突然凑近干什么?你要是吓死寡人你赔的起吗?”元夕玉嘴微微撅起,靠着柱子抬头望着玄燃。
“你躲着我。”玄燃声音还是那么波澜不惊,心里却不知名的失落。
元夕玉一听这话瞪大了眼睛,“你要是和小德子一样不让我吃花饼怎么办?我得排除一切干扰。”
玄燃一怔,随即觉得应该让御膳房的厨子们卸职了。
元夕玉嘴角还有糕点渣子,玄燃自然落座,手臂搭在扶手上,食指顶着太阳穴,朝元夕玉轻轻抬起下巴,“过来。”
元夕玉看着这人的华美皮囊,很没骨气地咽咽口水走过去。
玄燃看着元夕玉藏在袖中的手,几不可察地皱眉,“把手伸出来。”
“不行,”元夕玉的头摇地像拨浪鼓似的,“沾了糕点的油,怕脏了你衣服。”
玄燃动作生硬地朝元夕玉袖中探去,一手抓住那想抽离的小玉手,“抓到了。”玄燃的手心贴着元夕玉的手背,温度灼人。玄燃蘸了些药粉涂在元夕玉抠了又抠的掐痕上,殷殷渗出几分血,“疼吗?”
“疼。”
“以后若气不过再掐自己,我不会再给你上药了。”玄燃刚刚温和下去的凌人气息扑面而来。
元夕玉低垂着眼帘,看不透心中所想:“知道了。”
“玄燃,”元夕玉抬起眼眸,直直地望向面前这人,“你夜闯行宫算不算欺君罔上?”
“又看什么画本子了?”玄燃上药上得很慢,仿佛时间都可以为此停下。
……给寡人留点面子好不好?“没看。”寡人就是死鸭子嘴硬,你管得着吗?
“臣要是真想欺君罔上,该当何罪?”玄燃不放过任何一个考他学业的机会。
元夕玉支吾了一会,他是真的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明明昨天还背来着。“不打紧,寡人明天去问问刑部尚书,太傅说三人行必有我师……”求求你转移话题转移话题!
“陛下想出去看看雪吗?”玄燃突然开口,却像是准备了很久。
“想啊。”元夕玉与玄燃并身走在长廊上,在一片旧栏杆处停下来,“这里的朱红墙掉色了,反而衬得雪更美。”更摄人心魂。元夕玉的手指头被风吹得泛白,悄悄瞥了眼玄燃的狐裘,像只小兔子似的钻入玄燃怀中,国师就是有钱,狐裘都比寡人的暖和。
“小时候下了雪,皇兄就带我来这边看雪。母妃去得早,皇子公主又多,宫中自是没有人管我和皇兄,倒像生活在冷宫里。”元夕玉声音平缓,像是在叙述一件无非关己的事情。
“皇兄功课成绩最好,却为了我藏拙。尚衣局的姐姐很好,有时瞒着皇后给我们做些厚衣裳。贵妃娘娘是最得宠的,先帝几次想废后……”元夕玉顿了顿,手里接住一片雪花,眼见着化成水,“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人和物都一样的。”在历史的长河中烟消云散,却偏偏有人熟稔于心。
悠远的钟声响起,本应夜禁的夜晚突然明亮灿烂,繁星遮不住的光芒在皇宫上方绽放。元夕玉的眼底绚烂多彩,望着那一瞬的烟花,眸中笑意掩藏不住。
“陛下,生辰快乐。”玄燃嗓音略哑,每年帝王生辰都会有烟花盛宴,可不知为何,玄燃细细观赏时,品出了人间烟火味,心里冷硬的枷锁似乎微微一动。
……
元夕玉醒来,揉了揉眼睛,昨晚场景历历在目,“我怎么没和他喝几瓶酒把这些事儿忘了呢?”元夕玉气的拿枕头锤了两下。
“忘什么?”玄燃拿着一碟花饼放在桌案上。
“你没走?”元夕玉立即盘腿乖乖坐好,宣宫人更衣。
“陛下未立冠,不可喝酒。”玄燃捏起一小块花饼尝了尝,决定不让御膳房的厨子卸职了。
元夕玉一看玄燃动自己的花饼就急了眼,连鞋子也不穿光着脚就下床,“不许吃!”
玄燃眼疾手快地高高举起盘子,面不改色道:“陛下够得着就给你。”
欺负人长得矮是吧,元夕玉撸起袖子,环视四周把桌案前的椅子搬过来,踩在上面就要够,在还有一指之距时,玄燃突然把盘子抽走了,又捏了一小块吃掉。
“玄燃!”元夕玉气的在椅子上跺脚。
“臣在。”
“你耍无赖,你欺负人!”元夕玉本欲跳下椅子,可实在是气的四肢不协调,左脚一勾椅子摔了下来。幸好摔在床上,元夕玉把头埋在胳膊里想,不然摔到他风流倜傥的脸怎么办?
玄燃在一旁冷冷观看,满脸写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元夕玉终于穿完衣服,一边提鞋一边小声问:“你留宿了?”
玄燃强忍着没咳嗽,这是什么虎狼之词?小皇帝不知道留宿的含义吗?
玄燃并未正面回答:“今日出宫祭祀,朝臣早已等候多时。”
元夕玉一想到要见那满屋子牌位,他的密集恐惧症又犯了,最后只能悠悠叹口气:“皇兄死那么早干什么呢?”他又马上反应过来,“不对啊,我和皇兄都没有皇后,那祭祀礼上……”
玄燃似乎早料到他会问这种常识问题:“我和你一起祭拜。”
*&#*&元夕玉心里一团乱麻,随口问了句:“以前你也和皇兄一起祭拜过?”
“没有。昭帝是与太傅一起。”
元夕玉实在憋不住了,倒床上哈哈大笑,都快笑出眼泪了,他已经想象到元夕霖黑着个脸与老古董一起行祭拜之礼。“没想到皇兄也有社死时候。”
玄燃有点小愉悦,看来和太傅争祭拜的位子是个明确之举,小皇帝很开心的样子。
……
皇家仪仗万千,华盖鲸吞,满目都是张扬的朱红与明黄,屏障将元夕玉挡得严严实实,百姓无论如何也看不到这位冠绝京华的天子,街上人流拥挤,谁人不想观摩观摩。
玄燃亲自驾马于帝王轿辇旁,元夕玉被这些震天的嘈杂呼声压的喘不上气,头疼欲裂一般。他无意中瞥了一眼窗外,看见玄燃正悠然自得地骑马,面对姑娘们扔来的鲜花毫不推拒。元夕玉勾起嘴角,很好,你又成功引起了寡人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