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提示】本文半原著，半私设，本文对程少商，宣皇后不友好。

第二日一早，程少商便进宫去见宣皇后，她一路上带着纱笠，既不避人，也不在意众人对她的指指点点，似乎是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她被越舒禹打了的事情。她行到尚书台附近，只看一位身着黑色朝服的男子，朝几位臣公行过礼，便拿着奏疏离开。她站在那里，静静的。最终在那人即将擦身而过时，哽咽出声，“袁善见”

这下袁慎只能应声。他后退一步，恭谨行礼道“世子夫人”

“袁善见，你为什么躲着我”程少商张口就是质问，仿佛是袁慎对不起她。“袁善见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不是说过我们是好友吗”她亦步亦趋，眼眸里闪烁着泪光，仿佛在述说着难以言喻的落寞。

“世子夫人”袁慎蹙着眉，沉声一喝。他见程少商停住脚步，才后退数步，恭谨道“世子夫人与我虽有微末情谊，但如今一嫁一娶理因避嫌。”

程少商脸色煞白，仿佛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离了身体，只剩下无法置信的震惊。微风吹起纱笠的边缘，露出她脸上被掌掴的红肿。她双眼含泪看着袁慎，让人怜惜。

袁慎不禁欲向前一步，但未近前就闻到程少商身上浓郁的药气，他双手负背，神色严肃，“世子夫人若是想状告世子，袁某建议夫人三思，以免影响家人。”

程少商一愣，面容愈加苍白，极力克制着哽咽声，“袁慎，当年你说的。除去忤逆谋反，背信弃义，不能娶我，这三件事外，其余皆可。”

袁慎垂下眼眸，并不言语。程少商突然大笑起来，带着浓重的哭音，如同秋日里飘落的枯叶，令人感到悲凉又美丽。“如今，如今你却不愿帮我，可见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袁慎“呵呵”两声，面无表情的道“仗义，负心，程少商这话该我问你。”

说罢就转身离去。程少商簌簌落泪，也疾步向前而去。不巧正撞上从尚书台出来的几位臣公，她和袁慎是在宫巷拐角谈话，一转出可不就遇见人了。

几位臣公都认识程少商，见她如此模样心里有了几分好奇，程少商也不管只匆匆行礼就离开了。

一位鸠形鹄面的臣公，蹙着眉头，怒声道“程少商这般，也不知皇后宠她什么”

“大人，慎言”其中一位儒雅随和的臣公出声制止，“程娘子为小越侯世子夫人，不可如此说。再者她也可怜，看她脸上的伤想必是小越侯世子所为”说罢，还叹了一声。

“暂不必叹她可怜，只见红颜祸水，还有好戏呢。”另一位臣公，笑道

“这是何意”鸠形鹄面的臣公不由得疑惑起来，什么好戏不好戏的，还红颜祸水，程少商进宫告状，小越侯世子受罚，不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吗？又或者越妃不肯，也不可能啊。越妃最是拘束外戚，说小越侯护儿子和越妃争辩，倒有几分可能。但小越侯如今人在饶县，大中越侯又极为持重谨慎，对子弟管教极严，绝无可能为小越侯世子出头，反倒会把小越侯世子好好教育一顿。所以这话从何说起，他看向那位儒雅随和的臣公，见对方也是满脸不解。于是，撞了撞那人的胳膊，笑道“你快说”

那臣公指着前方的背影，笑意笃定而沉稳，道：“瞧瞧这位，可不是场大戏。”

两人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模糊修长的背影，那位儒雅随和的臣公，试探着道“好像……好像，是袁侍郎”

那臣公拊掌挑眉，笑笑不语。三人随即大笑起来，鸠形鹄面的臣公做了个请的手势，道“走吧走吧，反正都不关咱们的事。”

“二位请”

“请”

袁慎出了宫城，上了马车就道“去廷尉府”

“是，大人。”

袁慎摩挲着指尖，突然瞧见马车内的食盒。他忽的咧嘴一笑，似乎放下了什么。他是真的喜欢过程少商，但那已经很久很久，久到他的生活已经步入正轨，程少商还在原地踏步。他打开车窗，笑着吩咐道“等回府时，绕道城西去吉祥斋买桂花米糕，少夫人最喜欢。”

仆从笑道“公子放心，公子待少夫人真好，不是送点心就是送首饰，时不时还带着少夫人出去游玩。”

袁慎曲直敲了一下他的头，笑容满面，“这有什么值得说的，还不快走。”

仆从笑着摸摸头，挺起胸膛，自傲地道“当然值得了，我们走出去瞧见旁人都能骄傲地道，我家公子待少夫人极好，两人情比金坚，是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少夫人善待下人，公子又时时照顾。我们都比那些人乱嚼舌根的，挺得起腰来。”

袁慎被他的话逗笑了，但并不恼怒，只道“好了，咱们快走吧”

仆从笑着应下，“是，公子。”

此刻小越侯府里，越舒禹整理衣裳准备出门，却听管事回禀，程少商一早进宫去了。他手一拍桌案，怒道“给脸不要脸的，你们就让她去了。”

管事讪讪地道“世子夫人说……”

“说个狗屁”越舒禹骂了一声，他看程少商挨打，想着给她个教训，没歇到她屋里，这个不要脸的居然真顶着巴掌印进宫告状去了，就该把她关起来，打断手脚就乖了。

他随即冷静下来，朝管事厉声道“等她回来，就给我关起来，不许她在出门。”

管事连忙道“不可啊，世子。少夫人身边还有周女官，这要是关起来，如何交代。”

一句话熄灭了越舒禹的怒火，他咬咬牙，心中暗骂，险些忘了那个不要脸的，还有保命符。周女官在一日，小越侯府上下说也不敢动她。自己打她尚且可以用夫妻吵架拌嘴混过去，但要是程少商真出了什么事，陛下动怒，不是自家可以承受的。

越舒禹冷哼一声，“便宜她了”随即又问道“阿母呢”

管事急忙答道“夫人去了大越侯府”

越舒禹闻言，不自在的摸摸鼻子，小越侯夫人被他和程少商气的够呛，所以经常出门找大越侯夫人排解。他也知道不该，但火头上来了哪容得程少商作威作福。

他摆摆手，道“算了，我要出门了。”说着转身离去。

管事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心中默默祈祷，这两位祖宗可千万别惹出事情来，就是惹事也等侯爷回来再惹吧。

长秋宫内，宣皇后本在端庄悠然的看书写字，不想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入殿中，与此同时，还有哭喊之声“皇后，救我啊。”

宣皇后放下手里的竹简，不禁长叹，程少商和越舒禹凑在一块，真是没一日省心。若是少商与子晟，子晟性子平稳，万事都能包容少商，自然不会吵架。若是小五嫁了越舒禹，凭她公主的身份，再有阿然的帮助，定能压住越舒禹，更没有什么可烦心。可惜都不成了，子晟娶了裕昌，小五离开都城。

程少商一进门就扑倒在宣皇后怀里，眼泪如珠子般滚落，“皇后，皇后救我啊”一进长秋宫她就摘了纱笠，抬头看向宣皇后露出红肿的脸颊。

宣皇后惊呼一声，忙抚抚上程少商脸颊，急切的道“痛不痛，怎么能动手打人呢”她朝门外宫人道“取金疮药来”

程少商轻轻抽涕道“皇后……那越舒禹就是一个混账，他打我骂我，还处处踩我，说我不过是个没品级没食邑的安宁君给他越氏提鞋都不配。”她悄悄睨了眼宣皇后的神色，握住宣皇后的手，身子轻颤，“说我没本事，我也就忍了。但皇后您可知越舒禹竟胆大包天，说越氏才是陪陛下刀山火海过来的，宣氏算什么东西。”说到这，程少商惧色更浓，也不顾宣皇后已白如雪色的脸，继续道“他还说霍不疑与三殿下早有交情，若要撼动储位易如反掌。让我等着瞧，马上这天下就是他越氏的了。”

她声量不小，全然不知此时门外有一人，正静静立在那。岑安知只闻得程少商的只言片语，但就这只言片语也足以让他冷汗直冒，他挥退身后宫人的同时，自己向后又退数步，与文帝保持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文帝负手而立，眼底闪过一道凌厉光芒，眉宇之间半点温度也寻不到。

此刻殿内的谈话还在继续，宣皇后一如既往的宽慰程少商说这是越舒禹不知好歹的负气之语让她不要放在心上，也不要出去胡说。文帝微微缓了神色，神谙是知道轻重的，这样的话，岂能容得程少商胡言，看来是不能留她了。只是……

文帝又闻程少商说出涂高山太子救霍不疑，实际上三皇子早在冬柏陵园时就与霍不疑相交，二人合谋诓骗太子借机打入东宫。之后多年左右太子决策，意图动摇储位。文帝眉宇间仿佛有杀气一闪，转瞬却又恢复如常，他转头看了岑安知一眼，岑安知会意近前数步，文帝轻轻地道：“程少商因伤，病的不轻啊。也罢，找太医令给她看看，别出事让皇后伤怀。”

岑安知差点收不住满脸的惊愕，他定定心神，恭声道：“周女官定会小心服侍，保程娘子长命百岁。”

文帝点点头，岑安知退回原地。殿内程少商将东柏陵园的事情说出，但却不见宣皇后有所震怒，甚至连惊讶都没有，程少商不禁疑惑道“娘娘，霍将军对太子并不忠诚，您是不是早就有所察觉了。”

宣皇后望着前方，淡淡道：“说不上察觉，只是我经见的多了——所谓凤凰必栖梧桐木，子晟是凤凰，但太子不是梧桐木。老二，就更不是了，老三才是……”她浅浅一笑，“其实当时我就有些疑心。若是不慎落水，子晟身上怎么只有小衣？太子却说可能是子晟年幼贪玩，自己下水的。可我却知道子晟少年老成，不会无谓涉险，就算不识水性还要下水，也会叫人在旁看着，或在身上系根绳索……唉，太子就是这样，论洞察人心，遇事果决，差老三远了。”

程少商握住了宣皇后的手，正色道“皇后，您别这样说太子，太子他仁厚和善，是那霍不疑与三殿下意图不轨，所以才……”

“少商”宣皇后浅叹一声，语意平静异常，“为君者，最需要的不是仁厚和善，而是赏罚分明。何为君臣之道。就是臣子为君王赴汤蹈火，舍生忘死；君王信之重之，庇护封赏。”

程少商低低唤道“皇后”

这时突然一道身影出现，伴随着沉稳威严的声音进入大殿，“皇后，这是怎么了”

宣皇后和程少商急忙起身行礼，文帝笑着拉过宣皇后的手，与她同座在胡床上。文帝撑着头，摩挲下巴，道“这是怎么了”

程少商低着头，哆哆嗦嗦的道“臣妇，臣妇……”

“陛下”宣皇后的手覆上文帝手背，温柔和声道“是吵架了，陛下也知道年轻夫妻总是这样的。”她看向程少商，目光温暖和煦，“好了少商，回去吧，我会让人告知大越侯的。”

程少商闻言，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明白宣皇后为何要这么说。她咬的嘴唇发白，最后她松了口。狠狠咽了一口水，伏在地上痛哭道：“陛下，越舒禹他不是人，他不仅骂我还动手打我”说着就抬头将脸上的伤痕展示在文帝面前，又掀开袖子露出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引得宣皇后侧目，低低啜泣了起来。

文帝微微闭目，摆摆手。程少商放下衣袖，轻声泣道“陛下，越舒禹太不是人了。居然殴打于妾，请陛下皇后为妾做主啊”

文帝叹了一声，道“确实不太像话”他静静注目于程少商，意有所指道“你们究竟为什么吵架到动手的地步。”

程少商觉得文帝的目光极其冰冷，一股寒意从四肢百骸传来。她冷汗涔涔，嘴唇微微发抖。文帝肯定知道了些什么，他在试探自己，要是自己把知道的和盘托出，会不会就没有明天了。她现在唯一庆幸的是文帝看不见她的脸，不如她一定撑不住。这一刻程少商真切的感受到什么叫帝王威严深不可测。

文帝指尖敲击着桌案，一下接着一下，也重击在程少商胸膛。宣皇后有心转圜，但见文帝神色不善，她也不敢多言。

程少商用力捏紧手指，终于缓缓出声，“因为妾妒，不许他在外拈花惹草。”

话音落，程少商觉得头顶压着死亡般黑云散了几分，文帝语气冰冷中多了几分笑意，“原来如此啊”他停了停，看向宣皇后，道“皇后觉得该怎么处置。”

宣皇后怜惜之色溢于言表，温言道“陛下，此事小越侯世子有错，少商无辜。但也需顾忌越妹妹的脸面，不如让小越侯世子致歉，再请大越侯好好教导。”

文帝微微颔首，道：“也好，本就不是什么大事。”他朝岑安知使了个眼色，后者迅速退出。文帝冷冷看向程少商，漠然道“好了，回去吧。这点小事何必到皇后跟前哭闹，朕会派太医令为你好好看伤的”

文帝说到最后有了几分不以为意，在他看来，程少商既不是什么世家贵女，也不是他亲生的，更没有为国为民做出过什么了不起的贡献。不过是挨越舒禹几下打，有什么大不了的。居然为这点小事来烦皇后，当真是不知自己几斤几两了。更何况还在皇后面前翻舌头根子，离间太子与老三之间的关系，要不是还需要程少商在小越侯府当由头，早坟头草几丈高了。

程少商强忍着哆嗦，谢恩。她算是明白了什么叫是封建社会，这就是封建社会，人命如刍狗，所有的一切都是上位者说的算，哪怕自己是对的，也不行。她下意识抓紧手心，靠着强烈的疼痛，让自己能够迈步离去。只是心底的恐惧，怕要伴随终身了。

程少商哆哆嗦嗦的离开，宣皇后于心不忍，她柔婉低语道“陛下，臣妾见少商可怜，日后还是让她时常进宫吧。”宣皇后明白刚刚文帝话中的意思，是让程少商乖乖留在小越侯府，但小越侯世子这个样子，日后程少商进不了宫，没自己撑腰，只怕就离死不远了。她见文帝默然不语，眼中含泪道“陛下，臣妾是想当日若是小五嫁过去，依她的性子只怕天都要翻了。我，我实在……”她情难自禁，泪便落了下来。

文帝到底心疼宣皇后，指腹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柔声道“神谙，朕明白你始终觉得程少商是替小五受苦，所以格外优待于她。”他脸上神色淡薄得如围绕于山岚的缥缈云烟，“可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好了，不说这些”他突转神色，笑道“神谙，母后前两日来信说，小五与宣聿有情，她让朕给他们二人赐婚。朕也想着小五的性子正需要宣聿这般沉稳持重的配才最好，打算和你说一声，就给小五赐婚。”

宣皇后双眸清亮，忙道“陛下，把小五嫁回宣氏自然是好的。但宣氏之中出色郎君不少，侍中宣举就极好，其父与小弟是堂兄弟，为信州郡郡守。”

文帝一滞，随即拍了拍宣皇后的手背，口气再不如方才那般热切，“神谙，朕与母后看中宣聿性情品貌，与小五极为相配。而且小五自己也愿意，你又何必多操心呢”

宣皇后听出了文帝的弦外之音，强忍心中惊慌之情，凄然道“小五才多大，臣妾骤闻她与人两情相悦，便想她若是被人骗了可怎么好。”她紧紧握住文帝的手，眼中哀戚伤痛弥漫于面容之上“臣妾是想给她寻一位知根知底，又出色的郎君。如此臣妾才能放心，有家世有能力，将来便是受了委屈，小弟给她撑腰，臣妾和陛下更能护着她。所以才……”

话没说完，宣皇后就潸然泪下。

殿内一片静默，只余呼吸声清晰可闻。片刻后，文帝反握住宣皇后有些颤抖的手，倾身在她额间落下一吻，语气轻柔的安抚道“朕知道，朕更明白你的爱女之心。”

宣皇后伏在文帝胸口，觉得前所未有的温暖与安全。她喃喃低语道“陛下，臣妾自知做的不够好，但臣妾尽力了”

文帝心中微微发酸，他知道，神谙与他一样，这辈子都被命数推着走，事到临头，由不得不答应。他尚且有阿母阿姮做依靠，可以倾吐不快。但神谙她什么都没有。母亲故去，弟弟在宫外，每次与宣侯见面总是报喜不报忧。至于底下的几个孩子让她操心的更多，哪里有松快的一刻。她又是皇后，只能努力撑起来，尽力周全所有。

文帝将宣皇后扶起，温柔眸光深深凝视于她，“神谙，朕深知你不易。不必担忧一切有朕在，朕会护着你，护着我们的孩子。”

宣皇后怔怔地看着，有泪水轻轻浸湿眼睫。巨大的甜蜜如同浪潮扑打在她的身上，她下意识的忽略了甜蜜里的一丝酸楚，只将此刻的温情死死抓在手中。呢喃轻唤，“陛下”

文帝抚着宣皇后的头，温柔安慰。过了好一会，有小黄门来报说有紧急军报，文帝这才起身离去，但离去前还与宣皇后说好来陪她用晚膳。

作者这里对应原著五公主挨打，文帝看不上五公主，所以宣皇后没管和她有仇的五公主。为啥要用有仇形容母女关系这个词，具我观察普遍大众认为五公主不孝顺宣皇后，所以宣皇后理所当然要抛弃她。原著也没有提到过五公主之后是否修复过母女感情，但就程少商这个狗腿服侍来看，就算五公主去修复了，大约先是被程少商明嘲暗讽，后是不如程少商贴心又价值高，所以多半是不欢而散，母女感情再度破裂，所以用有仇来形容最贴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