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神仙记事录

漫天的血水消失不见，光芒骤亮，睁不开眼睛。过了好一阵，意识回笼，才发现自己竟然站在古玩店的前厅，冷汗岑岑，地上一圈都是自己的汗水。

四周安静极了，程煌坐在八仙桌旁平静地看书面色如常，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阿聿坐在旁边，直勾勾盯着我，手指翻飞，似乎是在掐诀。

"结束了。"阿聿淡淡说。

程煌这才放下书，看了我好一阵，见我没有反应伸手在我面前挥了挥，笑到:"怎么了?傻了?"

“咳，咳咳，怎么回事?"我咳嗽几声，才能勉强说出话，一摸后背，才发现已经完全湿透了。

程煌抽出凳子:"坐下来慢慢说。"

我有些警惕，没有立刻坐下，试探道:"我刚刚做了个梦。"

“是，我知道。"程煌从善如流点点头，"你还把我杀死了，是不是?"

我瞳孔地震:"你知道?你--你们干的?"

"不是我。"程煌摆摆手，开始甩锅，"造梦乃河神独有的能力。"

"你们她妈有病吧?"我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被愚弄了，不由得破口大骂。阿聿的神情看起来相当无辜，只是看着我，没有任何反应。

糟糕，这奇怪的负罪感是怎么回事。

我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决定用文明的语言交流，遂看向阿聿:"你到底想干什么?"

"确定你来聿城的动机。"阿聿说，

"我不是说过吗?我是来杀你们的。"

“口说无凭。"程煌摇头，"那你又为何来杀我们?"

“因为你们很奇怪。为什么别的神仙都死了，你们可以长生?"我说，"万一你们是天庭留的后招呢?要剥夺我们的长生呢?"

"问题就在这里，"程煌一双渠金双瞳对着我，不怒自威，颇有刚正冷厉之色，我的心脏在这种威压下突然开始狂跳。他又说:"此前司铎说，只要提到长生的话题，你就会情绪激动。但这种情绪的起伏，显然不是来自于对长生的追求。你的理由不成立。所以我们想知道，你到底为什么要来杀我们?"

“…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阿聿淡淡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的情绪可以在他眼前蒙匿起来。

“所以刚刚幻境里……你一直揪着长生不放，是想验证?"我问

程煌点点头:"目前看来，你对长生的抵触，远超我的想象。"

“所以你把刀放到我前面，告诉我如何杀死你，又故意露出命门，都在你的计划中?"

程煌不置可否。

"大哥?有没有搞错?钓鱼执法太没素质了吧?"我抓狂。

程煌打了个响指，眼中多了一份笑意:"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你身负朱雀之力，贸然前来。打着诛邪神的名号，临行前又将队友杀尽。"阿聿说，"所为因何不得不疑。"

"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性。"我顺势坐下，直勾勾盯着两个神仙，"我其实是个双标的心理变态。只允许自己长生，不准别人长生。"

空气出现了一瞬间的停顿，阿聿显然被这不着调的回答打懵了，就差头顶冒出几个问号。我看到之后就翘尾巴，打算把这盆水再搅混一点，浑水摸鱼过去。

还没开口，程煌就接嘴，显然完全不吃这一套"没有这种可能性。"

"那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性。"我又说，"我只是平等地恨着你们每一个人。"

"为何恨?"

我信口胡邹:"因为八字不合吧。"

"原来如此。"程煌眯了眯眼睛，下意识敲打扇柄。"但就算你不杀我们，我们也会死。"

“什么?!你们不是长生吗?"

“我没承认过。"程煌说，"所以你大可什么都不干，等到我们死亡来临的这一天。"

我看他一眼，欲言又止。

程煌又说:"但作为交换，你余生只能在聿城度过。"

闻言，我激动得站起来，要和程煌对峙一一绝不能此生困守聿城。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程煌完全不受影响，接着说:"你厌恶长生，所以此行不是为了获得长生，我们终有一死，按理说届时你的夙愿已了，理应如释重负，而非如今这般表现。而且你的同僚也皆死在你的刀下，说明你的目的不止是杀我们。为什么呢?"

我这才意识到，刚刚程煌和阿聿说的每句话，都在打组合拳，等着我露出破绽。。真正难熬的不是梦境，是此刻

城隍神，洞悉世事，明察秋毫。我的任何迂回或

转移话顺的伎俩，都泥牛入海，不起任何作用，

我看着他，巨大的压迫感之下，一股森然的凉意爬上脊骨。

“因此你的目的只是杀人。"阿聿突然开口，"而且只杀长生之人。为何?"

忘记这个河神也不是好惹的。

"那你们为何杀人?"我反问，"你们此前不也无差别杀人吗?不然怎么称你们为邪神。你们有你们杀人的目的，那我也有我杀人的目的，何必相知?"

"那不妨说说，你的目的是什么。"程煌气定神闲甚至有闲心倒了盏茶推给我。

我看着他，不接茶，只摇头。

“既然说不出来，说明不存在。"程煌又说，"那刚刚的一切，都只是你的障眼法。"

我很想说实话，但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明明幻境中，程煌自己也说，有的东西不是不想说，是不能说。

他怎么会不明白?

“又或者说，你的本性只是一个杀人狂魔。"程煌又开口，"你的亲人，朋友，战友死于你的剑下让你感受到无比的充实和幸福。你其实什么也不知道，你只是享受杀人那一瞬间的快感。"

说这句话时，程煌面部出现了一种几乎于讥讽的表情。这让我联想到陈雩死的那一瞬间，眼神中除了悲凉，也有几分这样的喝讽。大概在她心中，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杀人狂魔。

但实际上我生活中绝大多数幸福时光都是她和我一起度过的。杀人并不使我快乐，

杀她，是为了救她。

怎么就不懂呢?你们怎么都不懂呢?

想到这里，我突然鼻子一酸，鼻腔里像有一千只蚂蚁爬过，脸上热流滚烫一-才意识到自己哭了。

“我没有!"鼻腔在巨大的压力下水肿，几乎封锁了整个气道，我竭力要说话，就会疯狂流泪和咳嗽，"长、长生是一种痛苦，它会毁灭所有人…"

程煌不为所动:"这只是你的价值观而已。你不能让别人为了你的价值观，送上性命。你觉得你在拯救别人，但被你杀死的所有人，其实都是恨你的。"

我死死盯着他，程煌冷脸一副。别的反应一概没有:"不信你想一想，那些被你杀死的人，死之前有一点点心甘情愿吗?是不是都是怨毒的表情。他们相信你交托后背，就像我刚才那样。但是你把所有人杀死了。你觉得你真的一点错都没有吗?"

我上去攥着他的衣领，情急之下，恨不得要掐列他，感觉自己像一只真正的恶鬼，但竭力保持理智，声断力竭:"长生会带来真正的死亡，你明白吗?绝对的死亡，永恒的消失!只有死亡可以终结死亡!"

程煌还未做出反应，我突然心房溃堤，松开他不做任何防御，只蹲在地上抱头痛哭。原来所有人都是恨我的吗?

程煌突然叹了一口气，伸手要拉我起来，我拍开他的手，不想搭理。

“鉴定结束。”程煌又说，语气软下来，"很抱歉刚才说了一些伤人的话，向你道歉。"

"什么?"我相当狼狈地蹲在。地上，完全搞不清楚状况，还带着哭腔

“此前我们怀疑，我们之间可能存在一些共识。"阿聿走过来，递了纸巾给我，"现在可以确信共识确实是存在的。"

"什么?"我仍然搞不清楚状况，但在下意识流服泪。

整个空间突然像波纹一样晃动，大量嘈杂的声音用尽耳朵，因别已久的草木声，蝉鸣，终于回来了。再抬头，发现聿城四个人就坐在八仙桌面前神情严肃的看着我。

原来刚才只是第二层幻境，我以为幻境结束了只是踏入了另一个幻境

"现在有一些具体的信息，可以和姑娘通气了。"符德站起来，温声说。

“就说对小姐要怜香惜玉。难道没有折中一点的方式么?"司铎也站起来，走到我身边，蹲下来安慰我，"别伤心了，你这一哭，他们三个过去十年的功德都没了。"

“搞什么?你们搁这儿等着我呢?"我现在看着这四张脸，觉得相当欠揍。可以确信，今晚这一出完全是这四尊大神在设局。

符德面露惭愧之色，抓着我手腕，说:"地上凉姑娘先起来罢。"

我开始要赖:"你们是不是有病啊?有什么共识不能直接说?不说清楚我不起来。"

"兹事体大，所以不得不出此下策。"程悍叹口气

司铎插嘴，看向程煌，说:"你如果觉得不解气待会儿可以揍他一顿。"

程煌则顺坡下驴，连连投降:“我保证绝不还手。"

"所以到底是什么事情?"

"有关这个世界的真相。"符德认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