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云戈被叫去了侯老先生那里,红肿着眼睛的,她在路上还被烧饼取笑,便抬手给他了一个爆栗,转回头不搭理他。
烧饼诶、别啊满儿姐!
烧饼慌了,开始扒拉贺云戈。
烧饼开个玩笑,别真动怒啊——您这给我几条命也不够用的!
贺云戈回头,见他真是一脸无措,也只好叹气,又伸手在他脑袋上呼噜了一把。
贺云戈这些日子忙起来了?找我也少了。
栾云平嗐,您可别提了。
栾云平要不是我拦着这小子,他能一天找您八百来回。
旁边的栾云平开口吐槽道。
栾云平满儿姐您要真想,也可以多多来听相声——这群家伙保准欢迎您!
换做是以前,贺云戈一定只会去后台帮着忙活忙活,可现在不一定。
或许她真的需要偶尔舒心欢快片刻。这么想着,便点了点头,算是应承下来。
烧饼什——什么?
烧饼以为是他眼花了,揉了揉眼睛,又把声音提高了几个调,听上去格外激动。
烧饼真的假的?不行!我要把这事儿告诉小四,改天好好演一个给满儿姐您看!
看着他手舞足蹈、欢天喜地的模样,贺云戈哭笑不得,便又回过头去看栾云平。
贺云戈三儿呢?
栾云平愣了愣,像是没料到她会这么问,想了片刻才回答道。
栾云平他好像有事儿?忘了……
顿了顿。
栾云平改日我说说他去,叫他来送送你他也不来。
栾云平你说他不来就算了,还把烧饼给拴上了……
贺云戈啊、不用。
贺云戈抬手制止。
贺云戈不用跟他说这些。我就是这段时间到处忙,见你们的次数少了,问问罢了——辫儿呢?有消息了吗?
栾云平没呢。
栾云平看着贺云戈这副心虚模样,迟疑片刻。
栾云平满儿姐,您是不是心里有些什么事儿?
贺云戈我?我能有什么事儿……
贺云戈干笑两下,摆了摆手,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指着自己摇了摇头。
贺云戈也就是在忙出版画册集吧——本来说半个月来着,后来厂家那边儿的纸不太合我心意,就拖到前些日子了。
这倒是真的,就因为出画册这事儿把她搞得是焦头烂额。
见栾云平还想说点什么,贺云戈就想着转移话题。
可就算是转移话题也不想聊到自己身上,贺云戈便开口继续问道。
贺云戈林儿呢?感觉好久都没见他了。
栾云平……
栾云平看着贺云戈这副模样,终究还是闭了嘴,顺着她的话题说下去。
栾云平上次就回天津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贺云戈哦……
没再说话。
到了侯老先生的地方,两人都没再陪自己走进去。贺云戈想这可能是嘱咐的,便踏进去。
今天的日期是六月三日,距离那天还有二十日。
一个天气晴朗的周日。
贺云戈深吸一口气,终究是屏住呼吸走了进来。
和过去偶尔一样,只是陪着侯老先生聊聊天、浇浇花,贺云戈的脑袋里却纷纷杂杂特别多的想法,就听得侯老先生跟自己说话。
侯耀文月牙儿,打个板儿我听听。
又来……查作业?
贺云戈给侯老先生扇着扇子的手顿在半空中,虽说那些日子张九龄在的时候倒也陪着他练了不少次数,重新拾起来了快板儿,过去苦于太久没练习,再加上心事重重,就算是打《同仁堂》都心中发颤,现在有了底气,叫她打什么都不再打怵,可此时还是不免再次犹豫了。
贺云戈还打《同仁堂》,您看行吗?
贺云戈顿了顿,选择了许久不曾打的《同仁堂》,看向老先生。
侯耀文打就是了。
老先生抬手给贺云戈扔了一副板儿,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贺云戈手忙脚乱地接住那副板儿,愣愣地看着侯老先生,后者没想着搭理她,她便抬手,如往日一般打着快板儿,一时间,整座屋子只剩下她打板儿的清脆声。
侯耀文有些急了。
侯老先生闭着眼睛坐在躺椅上,听完贺云戈打完才缓缓睁开眼睛。
侯耀文最近有什么心事吗?
贺云戈……
贺云戈没点头也没摇头,她向来心事重重,烧饼张云雷他们都看得出来,郭老师也看得出来,大家都知道她心里有事儿,却从来也不过问。
只有侯老先生直接问出来,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掩饰还是顺其自然,干脆再次僵在那儿不语。
侯耀文月牙儿。
老爷子眯了眯眼睛,看向贺云戈。
贺云戈递过去疑惑的目光,却觉得老爷子好像要给自己讲些什么。
侯耀文有进步。
换作是以前,被夸一句有进步,贺祺月能高兴上天,可现在的贺云戈却是怎么都笑不出来。
贺云戈侯爷爷,您……不想再跟我讲些什么吗?
贺云戈有些迟疑地问出口。
侯耀文老贺那家伙都没讲,我讲个什么?
侯老先生笑了笑。
侯耀文你该不会以为我知道的比你爷爷多吧?
贺云戈低着头看向自己手中的快板儿,少说也有两辈子了吧?也不知道第一辈子以前是不是也在这儿打过板儿——说到底都多久了?四十七年了吧?
她觉得自己现在像个老妖怪,又像是童话故事中被下了诅咒的人鱼公主,可以永远在二十三岁,可代价是轮回。
侯耀文月牙儿。
贺云戈诶。
那副板儿你带回去吧。
贺云戈愣了愣,再次看向手中的板儿。
贺云戈这怎么可——
侯耀文老贺说的,我也忘了。
顿了片刻。
侯耀文是你父亲送你的礼物——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我这儿,所有事情都要问你爷爷。
贺云戈怎么会?!——
贺云戈难以置信到几乎失声。
心脏发堵,眼前晕眩。她要扶住旁边的椅子才好受一些。
三辈子以来第一次收到关于父母的消息,说不紧张是假的,说害怕是真的。
贺云戈他们……您见过他们?
侯耀文没有。
侯老先生摇摇头,贺云戈的只觉得好失望。
侯耀文我也不清楚……但还是那句话,不要怪你的父母。
怎么可能不怪?谁也不告诉我真相……
他们要是被迫离开的我肯定不会难过,可为什么所有事情不是他们亲口告诉我,只能是别人口中呢?
贺云戈仰了仰脑袋,不想泪水流下来——真的是,每次来都哭成泪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多喜欢哭呢。
侯耀文想哭就哭吧,那些事情的真相对你来说也有些沉重……也难为你这孩子了。
话音落,贺云戈泪如决堤,看向老先生。
贺云戈我不管沉不沉重,我都可以接受,求求您了、求求您告诉我他们的事情……
侯耀文……这些、都是老贺的原话。
侯老先生缓缓开口。
侯耀文他也是怕亲自告诉你哪怕线索一样的东西都会想起那个难过时刻,就把那些模棱两可的话告诉我,让我改日告诉你。
贺云戈所以……
侯耀文所以事情的真相,于你或者老贺,都是难以接受的。
侯耀文他已经选择自己扛下来那些,你也别辜负了你爷爷。
他可以说出来、说出来我们一起扛啊……
贺云戈默默地想,却仍然止不住自己的泪水。
良久,她看向老先生。
贺云戈什么是执念?
贺云戈我这辈子一定会把所有执念完成吗?
老先生顿了顿,像是没想到她会这么问。
侯耀文应该是吧。
贺云戈点点头,抹了一把泪水,对老先生轻轻笑了一下。
——也就是说,只要我足够执念,父母的那些事情,这辈子我也会知道的。
不急。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