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

“你觉得我会想看到你躺在试验台上头戴连接器的样子吗？”劳伦斯的双眼中没有丝毫的光彩，缓缓地伸出手将紧紧抓着自己领子的那双大手拨开，但那双手因为太过激动，并没有被他拨开。

“我不是没有想过。这一天早就在我的预想中了。穷尽一切，我们两个终究会有一个人躺在试验台上。”

“所以这一天来了啊，我比你年轻，身体也比你好，我完全可以胜任啊！”程远松开抓在劳伦斯衣领上的手，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给劳伦斯整理了一下衣领。

“正因如此，我才不想让你成为普罗。你还年轻，你还拥有无限可能的未来，我怎么能让你就这样结束掉自己的人生？”

两人的对话声音不大，却在空旷的办公室中一遍又一遍地回响着。

“小远，算了吧。”劳伦斯将手搭在程远的肩膀上，用尽全力挤出一个和善的笑容，一如往常一样，他并没有叫程远的大名。

——“您好，请问是劳伦斯老师吗，我叫程远，济城本地人，以后就是您的助手和研究院了，请您多指教。”

十年前程远第一次走进愚者研究所大门的情景在劳伦斯人心中闪过。十年的光阴弹指一挥间，竟就这么过去了。

“小远啊，这个称呼现在可不太适合我咯，我都四十多岁了。”

听到这个昵称，程远的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暖流，他也慢慢冷静下来，没有了刚才的激动。

“劳伦斯，我对自己有信心，同样，我对你也有信心。”程远突然正色道。

“什么时候我认识的那个开朗乐观又靠谱的劳伦斯老师，变成这样战战兢兢，这么不自信，甚至遇到了可以解决的困难都想彻底放弃的一个人？”

“我并不是对你没自信，我只觉得我们两个真的没有必要做出这种牺牲。十年了我们的担忧都还没有发生，人工智能的约束法则现在看来完全是有约束力的。”劳伦斯的眉头好像在配合着他的表达，又一次紧紧的皱了起来。

“我们炎黄有句老话，叫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同时还有一句老话，叫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黄河不死心。”

程远对劳伦斯佯装嫌弃，好像他很瞧不起劳伦斯这种说放弃就放弃的行径。“第一句是我担忧的来源，第二句是我想要坚持下去的原因。”

“但是......”“不要再劝我了，老师。”程远微微笑道。他仰起头轻叹口气，眼神放空似在追忆些什么。

“还记得曾经你跟我说过的那段话吗？你说作为科研人员，实验数据，实验结果，都不是最重要的。尤其像我们这种要以人体作为实验基础的工程，最重要的就是两个字——敬畏。”

劳伦斯听到这里，也不由得轻声说道：“敬畏生命，敬畏知识，敬畏实验。对眼前的一切负起责任来，才是实验成功最重要的基础。”

“没错。现在火种的实验已经接近尾声，我们已经完成了系统的开发和构建，最后一步只在于普罗信息的上传和意识的唤醒。”

“我来之前才刚刚发现，在你通知我实验要终止的同时，有人给我发了消息。据那条消息所说，我们试验至今为止所有的125位普罗，只有初期犯下罪行最重的几个人意识彻底死亡，其它普罗的意识并非无法唤醒，只是他们的意识有些薄弱，无法在外界唤醒。”

“也就是说，只要我的意识能够在火种中被唤醒，火种就能开启，我们的实验就能成功！不仅如此，剩下的普罗也就都能得救！我们就能证明自己，告诉所有的人，你劳伦斯并不是个疯子，你是个伟大的科学家！”

听到这句话，劳伦斯顿时手足无措，做实验记录甚至都不会写错一个字的一双手，一时间却像不知道应该放在那里一般，最终只得微微颤抖着缓缓地垂在身体两侧。

“就因为这样一条不知从哪里来的消息，就为了为我正名，你就要躺在实验台上，做最后一个普罗吗？”劳伦斯的眼眶有些泛红，双眼紧紧盯着程远问道。

“我相信那种消息一定不会是无稽之谈。而且既然有了这样一个希望，总归是要试一试。”

“而且，狱城马上就要开放，普罗原本也是活生生的人，狱城开放之后本应该回到他们的家人身边，补救当年他们所犯下的过错。但现在他们的机会没了，我们就更应该承担责任。”

“......你就当，我为咱们的事业做贡献了嘛。”见劳伦斯一时无话，程远不禁有些尴尬地说道。

“你说得对，程远。没想到啊，今天我竟然被你上了一课。你说的不错，我们确实应该对他们负起责任来。”说罢劳伦斯干笑两声，却突然暴起揪住程远的领子，推了程远一个屁股墩儿。

“你这是干什么？”程远扶正歪斜的眼镜问道。“不过你小子还真是胆肥了，还敢嫌弃我？”劳伦斯居高临下地看着程远，露出一丝倨傲的表情。

“......”两人陷入沉默之中，又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

劳伦斯也坐下来挨着程远，两人一起靠坐在办公室的墙边，面对着办公室的落地窗，欣赏着璀璨闪烁的星空和那一轮皎月。

“说好了啊，我来做最后的普罗，实验日期你来定，这是我最大的让步。”良久，程远打破沉默，偏过头看着不知在想什么的劳伦斯。

“好吧。不过，你得保证能在火种里醒过来。”

“嗯，我尽力吧。你刚才推我那一下力气可真够大的，我这屁股到现在还疼嘞。”程远默默地扯了扯衬衣的领子，在上面发现了八个洞......

“还有，我这衬衣贵得很，你得给我买件新的。不能光答应嗷，得拿出行动来。”

“少来吧，谁不知道这衬衣是你当年在地下商场卖剩下的，你还说要补好我办公室墙上被你用脑袋撞出来的坑呢，也没见你付出过啥实际行动。”

“额......”

月亮慢慢将它洒在办公室中的月光收回，办公室里的两人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