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卿

你说，繁华的城市里无从归家，江南的烟雨绕梦仍牵挂，城南溪下少年不觉已白发。

若你有日来到烟雨南城，

请代我向躺在那摇椅上的婆婆问好，

因为她曾是我心爱的姑娘。

“虞小姐，天凉记添衣。”我似记不清此声音的主人是谁，但我的心仍会为此跳动。

“婆婆，您在晒太阳吗？”稚嫩的声音拉回我的思绪，我睁开眼，隔壁店的小妞妞正睁着个大眼睛笑嘻嘻的盯着我。

我不自觉的心中一软，抬手为她拂去发尾的落叶：“是啊，小妞妞今儿怎么没帮忙看店呢？”

“父母亲今日去城中进货了，婆婆，我听青雨巷的彩阿嫲说您终日在这桥下坐着是为了等一个负心人，可负心人听起来像是很不好的人，那婆婆为什么还要等呢？”小妞妞顺势坐到我腿上，像个小大人般皱着眉头。

我轻轻笑道，像是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婆婆在等什么，连婆婆自个也不清楚……”

“茵儿！你说先生会喜欢吗？”我穿着裁缝新做的斗篷，提着京都北面铺子的蜜枣糕急忙忙的往前走。

“小姐是说糕点还是您呀～”茵儿一边急匆匆跟上我一边笑嘻嘻的打趣道。

“茵儿！”见自个的心思被戳破，我小声惊呼道。

“呀，墨先生好。”茵儿停下脚步朝着另一处打着招呼。

我本想多说几句，但下意识的便往那处看去，男人身材欣长，身着黑色长衫，戴着一副银色镜框，手上捧着几本旧书，他的目光也朝着这来，短暂的对视中我似是忘了周围的一切，直到茵儿轻推了我一下才回过神来。

“墨先生，我正巧路过这，这个给你。”我递上手中糕点盒，目光一瞥他手中的书。

男人的嘴角好心情的勾起，在触及到我身上的斗篷后轻声说道：“虞小姐，天凉记添衣。”

我的心突然漏了一拍，抬眼对上他，他的眉眼同他的语气总是这么温柔的似秋风落叶，在我心中泛起一阵阵涟漪：“先生……都说了唤我的小名卿卿就好。”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随后带有笑意的开口：“卿卿。”

“嗯！”我笑着从糕点盒里拿出一块蜜枣糕：“这是京都北面铺子的蜜枣糕，可好吃了，我排了………”话未说完我便想起了什么，不是说我是碰巧路过吗……

他轻笑着咬了一口：“嗯，好吃。”

“卿卿，你在此处做什么？”一道熟悉的男声传入耳中，我不耐的转头看去，只见那唐小少爷皱着眉头将我拉到他身边：“我们就快成亲了，你还同别的男人走的这样近？”

我听闻连忙甩开他的手：“唐烜！你疯了吗？少胡说八道了。”

墨玦放下手中的糕点，眼睛盯着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唐烜却突然轻笑一声，像是看傻子一般看着我：“虞卿，我看疯的是你吧。”他的目光又落到墨玦身上，随后鄙夷的啧了一声：“你自降身份和这种穷书生混在一起做什么？”

我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墨玦，怕他因为唐烜说的话而生气，可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那双眼睛里仿佛什么都没想，却又装了很多很多我看不明白的东西，我生气的推开唐烜：“你这个人真讨厌！瞧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的，你个自大狂，有本事你就去做皇帝啊！还想跟我成亲，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待我说完停下后才发觉我似乎当着墨玦的面有些太放肆了，我着急的看向他，他却将头微微偏向一边嘴角上扬，随后转过头与我对视他又很快收回笑容，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我的脸顿时感觉火辣辣的，立刻拉着茵儿就离开了这里。

在得知我真的要与那自大狂唐烜成亲之前我还是个快乐的小女孩，如果你要问现在呢，我只能说如果我没锁在房间里大概还能拥有逃婚的快乐。

“茵儿～茵儿～”我轻声唤着窗台下的茵儿，茵儿对我点了点头，我将窗帘拆下绑成绳子准备溜走，正当我的脚碰到草地的时候，我的脖颈就被我爹握住了……

直到现在窗户都被封锁起来了，我无奈的躺在床上，突然想到了一个好点子，我大声喊着茵儿的名字，手捂着肚子不停打滚，趁着房门打开我正准备冲出去就有人丢进来一个桶：“小姐就在房里解决吧。”我透过那人看到茵儿也很无奈的神情，我的心真的要死了。如果这个点子成功的话那确实算得上是一个好点子……

“爹不犯我，我不犯房。”我对着我的房间悲情的看了几眼，随后对它讲了无数个舍不得，最后建议它把这次灾祸全都怪到我爹和那唐烜身上，我拿起烛火台足足看了它好几秒，然后将它毫不犹豫扔到窗帘上，我用力敲着门大喊：“着火啦！着火啦！虞小姐要被烧死啦！”说完最后这句我突然觉得很不吉利，于是又小声呸呸呸了三下。

门被破开，我穿着早就换好的仆从衣服从救火的人中窜了出去，当我站在大街上的时候我感受到了自由的气息，如果我没在下一秒就看到自家仆从在大喊我名字的话，我连忙窜进小巷，却在一面窗户前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我轻轻推开门，墨玦居然连门也不锁，这也太危险了，要是有人莫名其妙闯进来怎么办，我心里这么想着丝毫没觉得自己就是那个莫名其妙闯进来的人。

墨玦的身上带有淡淡的酒气，我看着滚落在他脚边的酒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

我伸手抚平他皱着的眉头，他的眉眼总是同他本人一般温温柔柔的，不知道为什么如今在睡梦中都皱在一块了。

“卿卿……”他的声音很小，我只能将耳朵凑近才能听到，他的吐息落在我的耳廓上，弄的我脸都红了，我完全没注意他说的什么，于是耐心的轻声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卿卿。”这道声音不大不小的落在我心上，心中的想法快乱七八糟的将我缠死，他刚才说的是卿卿还是亲亲？他睡梦中应该不可能会唤我的名字，应该是亲亲，那我轻轻亲他一下，到时候他醒来发现我就说是他自己这么要求的，对！就这样。

啊喂……是你自己想亲吧……

我深呼吸了几口空气，看着墨玦那张脸我总是会不自觉脸红，该怎么下嘴呢……

“卿卿……”他的声音又传进耳中，我下意识说道：“等一下等一下不要急，亲亲亲。”说完我才发现自己竟把心里话说出口了，怕这动静吵醒他，我瞄了一眼发现他还是没醒，只是这耳朵怎么比刚刚红了好多，难不成是我的错觉？

我鼓起勇气靠近他，到了嘴前又觉得不太好想起身，鬼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住了，我身形一倒，想努力稳住的时候已经吻上了墨玦，他的嘴唇真软，啊不是……待我回过神来后我的脸已经变成了一盏红灯笼。

我往外看了眼，那群人像是不会累一样还在大街小巷的喊我的名字，我看了一眼墨玦轻声对他说道：“不好意思了酒性不好的先生，我暂时在这里待一会，刚刚的吻就当是暂住费了……”

明明是我自己想占他便宜吧……不过也有这个说法，卿卿说法～

我坐了一会便忍不住睡了过去，在睡梦中我好像看见有人坐在我面前轻轻抚摸我的头发，随后我的额头上落下一吻，他说：“就当是对我的恩赐吧……”

是谁啊？什么恩赐？

当我再次睁眼时眼前却不再是墨玦家，而是虞府的一间屋子，我刚想推开房门，阿爹便走了进来，他皱着眉头看着我，有些气愤的哼了一声：“醒了？”

我还是有些搞不清楚状况，比如我是怎么回来的，那墨玦有被我连累吗？

阿爹没给我继续思考的时间，而是一字一句的对我下达了命令：“你必须嫁给唐烜。”

“我不要！”听到这个我就来了火，我对上他的眼睛，满眼都是不解：“我到底为什么突然就要嫁给他？我根本就不爱他！他也不爱我！”

阿爹听完觉得有几分好笑，却在触及到我神情后有一瞬间的失语：“那你爱谁想嫁给谁？那个穷书生墨玦吗？”

墨玦的名字猛地被阿爹提起，心中的鼓在此刻已脱离我的控制，我看向阿爹，勇气已注入接下来的文字，一字一句道：“是的，我爱他，我想嫁给他。”

“他是革命者，他写的文字，参加的游行，说出的宣言，都是一条艰难的路，而我们虞家没必要参杂到这里面去，这是场不知输赢的战争，我不能看着我的女儿去犯险。”阿爹看着我眼中逐渐暗淡下来的光又对着我说了一句话：“你想嫁给他，他就想娶你吗？”

“革命者……什么意思？”我心中明明非常清楚，却非要听到那句刺痛自我的话。

“革命是他为之奋斗的一切，你却会成为他的拖累。”阿爹当然知道我明白这一切，但他还是亲口说了出来，他关紧房门，并让我准备好过几日成亲。

我坐在床上望着窗外，突然想起了那日我的目光曾为他手上那几本旧书停留片刻，原来，那是他的理想，而我便是那半途而来的闯入者。

成亲那日，大街小巷都放起了烟花炮竹，街边的小孩手中拿着糖人看着大街上铺着的红地毯笑嘻嘻的问身边的大人：“阿娘，今日不是小年为什么还放炮竹啊？”

“因为今日是虞府的小姐和唐府小少爷成亲的日子呀，虞府最疼这虞小姐了，排面自然大的很。”女子指着前方一排的鲜花说道：“听说这虞小姐最喜山茶，唐少爷便叫人铺了满城，你以后找到心爱的姑娘也得给人家送好多好多的花知道吗？”

小男孩像是听懂了般低下身子捡了一朵山茶递给女子：“阿娘也有花收。”

身后一人静静挪动了脚步往一个他本不会去的地方慢慢行走着。

“小姐，该戴上头纱了。”茵儿拿起头纱正要往我头上戴，我下意识制止住了，我挥了挥手指向不远处的盖头：“我不想戴头纱，给我戴盖头吧。”

我不想在今日看着任何人恭喜我的笑脸，不想看见阿爹纠结的神情，我想看见的只有一人，但我深知他不会来，于是我什么也没必要看。

“可是小姐……这和婚纱并不搭啊。”茵儿犹豫了半晌还是拿起了盖头为我盖上。

“时辰到了，新郎来接人了，新娘子可以出来了。”

喜婆的声音传入耳中，我的心却更冷了几分，茵儿扶着我的手往大门口走去，突然她小声在我耳边惊呼道：“是墨先生！”

听到这句话，我的心便不由自主的跳动了起来，我掀起盖头，像是有什么指引着我，我一眼便看见了他，他靠在很不显眼的门旁边，手中拿着一把扇子，他的目光透过那银色镜框直直落在我身上，灼烈、无奈被隐藏在这道不远不近的距离中，他只要开口说要带我走，他的理想他要为之奋斗的一切，我都愿意同他一起承担，哪怕失去生命，哪怕在那场战争中落下个尸骨无存的下场，我亦甘之如饴。

他却看着我什么都没有说，连一步都没有移动过，仿佛他来到此处只是为了道喜，过了一会他打开了手中的扇子，那醒目的黑字令我晃神了片刻——恩赐。

我猛然记起那场荒谬的梦，原来那不是梦，那是墨玦，我下意识抬手抚上那片他吻过的额头，泪如雨下，他开口像是说了几句话，我看成“跟我回家吧。”我当时都准备抛下一切跟他走时，他又摇了摇头，原来他说的是——“卿卿，嫁吧。”

喜婆见我这样还以为是我不舍得家，便轻声劝导我：“三日回门便可以回来了，虞小姐，别把妆哭花咯，快盖上盖头启程吧，新郎子都在外面等急了。”

我提起步伐想追上他的脚步，走到他的路上去，可我绕了一圈才发现，原来从一开始我们就没办法走到一起去。

“卿卿，这是你爱吃的蜜枣糕。”唐烜坐到我旁边替我拿起一块蜜枣糕，我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接过那蜜枣糕轻轻咬了一口，好苦……

“是不好吃吗？怎么还哭了？”唐烜有些急的看着我，这一瞬间我在他眼中看见了关心，我摇摇头：“唐烜，我之前那么说你，你不生气吗？”

唐烜沉默了一会随后又道：“至少你现在想通了。”

“不……”我想说的话哽咽在喉头，但当他对上我的目光时又好像什么都读懂了，他眼中显现出一股难言的情绪，我看不明白。

唐烜什么也没说，只是把自己的被褥铺到地上，我们的交杯酒就这么静静的放在桌上，没有丝毫的移动，我的心里叹了口气，可我却什么都做不了，我的心中没有唐烜，只有那额上的一吻，只有先生。

三日回门，我和唐烜说想先去铺子买些东西，让他先去见阿爹，成亲时的红地毯都撤掉了，但那一排山茶依旧开的漂亮，我俯下身想嗅一嗅花香，却被人撞了一下，熟悉的味道再次闯入我的世界，心脏随着这动作暂停了片刻，我转过头，那双扶住我的手却极快的收回了，随之而来的是一道冰冷的声音：“卿……唐夫人下次要当心。”

我的心被猛地揪紧，但我什么都说不出来。

“谢谢先生……”过了好一会我才开口回复他。

“不好意思漂亮姐姐……我太着急给我娘买药了，没注意看路……”说话的小男孩脸上沾了些泥土，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烂烂的，双手都布满了红痕，双脚也早已被磨出了泡，他小心翼翼的看向我，像是怕我会责怪他。

看到这一幕我的心顿时感觉有些难受，我蹲下身拿出手绢轻轻擦拭他沾上泥土的脸颊：“没事的，你怎么弄的这么狼狈啊？”

“为了给我娘凑药钱，我去给人做工，这些都是打工留下的，没什么的，大家都是这样的……”他像是没想到我会为他擦拭脸颊，随后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弄脏你的手绢了姐姐……对不起……”

大家都是这样的……我抬眼看了一下周围，整条街道上的流浪汉比之前多了好多，年纪还没到的孩子们都在街上奔波，军阀拿枪对着自己的百姓，年迈的老人眼睛已经快看不清了却依然做着针线活来养活家人，振兴中华的旗帜被撕碎踩在脚下……

我不自觉看向身旁的这个男人，心中的一些想法随之变得明亮起来。

他是革命者，他写的文字，参加的游行，说出的宣言，都是一条艰难的路——振兴中华。

“拿着吧。”墨玦什么话也没多说，他递给那男孩一些钱，但又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要是觉得过意不去的话，便来书院找我。”

男孩的眼睛变得明亮起来，连声道了好几句谢谢才离去。

“先生，革命是你为之奋斗的一切，我不会成为你的拖累的。”我的声音轻而郑重，仿佛从未如此坚定过。

“你好好的，就够了。”墨玦的眼神落在我身上，却没再多说什么，我们之间也不需要再多说什么。

自那以后我经常会去街上施粥，也会为平民窟的孩子们带去些新衣服，唐烜虽然不建议我这么做，但也会默默帮着我准备这些，我不再穿那些裁缝定制的漂亮衣裳，不再是那个天天撒娇只想着怎么出去玩的姑娘，我开始为此写下有关的文字并发布出去，我要成为站在先生身边的人，而不是看见苦难就退缩回到婚姻怀抱里的人，虞府和唐府不会一直是我的避湾港，而我则是要成为那些受到苦难的百姓们的避湾港。

某日我突然在房内听见炮弹轰炸的声音，我起身站在阳台上发现远处街道的人们四散逃跑着，我立刻准备出去，唐烜却挡在我面前，他神情严肃，语气坚决的说：“今天就别出去了，是那边打过来了，我们这是租界不会受到伤害的。”

我震惊的看向他：“为什么突然打起来了？那那些百姓怎么办？”

“听说是谈判没谈好，太危险了，卿卿，别出去了。”唐烜不安的看着我，怕我会不顾一切冲出去，我当然会这么做，因为先生还在外边，无数同胞还在硝烟之下。

“唐烜，对不起……”我轻轻推开他的手：“如果我没能回来的话……你让我阿爹还是找个远离战火的地方过下辈子吧。”随后我的目光又对上他：“唐烜，如果可以的话，再找个真心相爱的姑娘过下半辈子吧。”

唐烜的瞳孔定在我身上，像是要将我牢牢记住，他知道自己没办法改变我的想法，于是叫了几个人保护我过去，在转身离开的时候我好像听到他又开口说话了：“可你就是我真心爱着的姑娘。”

租界地带的门口已经站满了人，我随着人流的反方向奔去，我先来到平民窟，那已经是一片狼藉，石板下传来婴儿的哭声，我连忙向那走去，走进一看，是一个濒死的母亲紧紧抱着她的孩子，看到我来到她面前，她挤出破碎的话语对我恳求道：“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她的手被石板压的已经快抬不起来，头上的鲜血滴到都是灰尘的地上，她的泪水滴在孩子的脸颊上，我立马接过孩子，在下一秒我想用力搬开石板的时候她却已经断了气。

我抱着孩子往里边走去，满地的尸体，满地的鲜血，大部分都是我曾施过粥的百姓，我看见老奶奶死前还坐在缝纫机前，却因炮弹的袭击永远离开人世，我看见一家人围在一张破烂的桌子前，却因为战争全被压在石板之下无法动弹而死去，身旁还散落着他们今天的晚餐。

当我走到一间门口放着一朵山茶的屋子时，我看见小男孩正在母亲怀中吃着糖人，可他们的头上却都被子弹贯穿了，时间停在这一刻，我终于忍不住瘫坐在地上哭了起来，我紧紧抱着这个在废墟中幸存的小生命，以此让自己感到一丝慰藉，可我脑海中只要闪过那些画面我就忍不住落泪，突然有人拿起那朵山茶花蹲在我身边，令人安心的味道让我回过神来，我转过头，墨玦的脸上沾满了泥土和鲜血，但他的双手却强有力的拥抱着我，我贪婪的吸取他给我带来的力量和安心，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心脏才重新回到我的身体里，我的担忧在一瞬间消融了。

“卿卿，这太危险了。”他的声音也像是一根紧绷的弦，他一早就想到我肯定不会在家中坐以待毙，所以才会来这找到我。

“我实在是太担心你们了……墨玦，我真的好害怕你会出事。”我说出口的话断断续续的，这一刻我才明白革命者的伟大之处，我无法将自己置身事外，我只想有足够的能力能站在我爱的人身边。

或许是第一次听我喊他的名字，他的手在空中愣了一下，随后又像是做了什么决定般，他抬起头与我对视：“我爱你，虞卿。”

我的心漏了一拍，这明明是我一直以来想听到的话，可我却觉得有些悲伤，比起告白更像是告别。

“我一直都爱着你。”我握住他的手，说出口的话比任何时候都要正式：“你要为之奋斗的一切，我都愿意同你一起承担，哪怕失去生命，哪怕在这场战争中落下个尸骨无存的下场，我亦甘之如饴。”

他的眼眸泛起了涟漪，轻笑了下，随后在我额头上落下一吻：“我只愿你好好的。”

“这太危险了，带着孩子离开这吧。”墨玦将我扶起身后说道：“卿卿，去一个江南小镇过下半辈子吧，离硝烟战火远一些再远一些……”

“那你呢？”我紧抓着他的衣袍，眼中的忧思加深。

“等事情结束，我去找你们。”墨玦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便往另一边走去了，我现在抱着孩子没办法丢下他一人不管，于是我带着孩子去了一家租界地带的客栈。

时间已经过了三天了，我还是没能等到墨玦的消息，我将孩子托付给茵儿照顾，自己则偷偷往已经停止的战争地带走去，我看见满街的尸体，那些鲜血比山茶花的颜色还要红，我的心已经快承受不住的时候，我看见前面有几个十字架上面钉着好几个人，旁边写着逆党。

我的目光在一人身上久久不放，男人的黑色长衫已破烂不堪，银色镜框也被粉碎在脚边，他的手腕脚腕被死死钉在上面，我颤颤巍巍的走上前想去触摸他的脸颊，整个京都变成了巨大的坟墓场，我的先生成了祭品，祭奠那被黑暗笼罩的母亲。

“墨玦……”我的泪如雨下，我的手不停抚摸他的脸颊：“你骗人，你不是说会来找我们吗？我求求你……求求你醒过来看看我……”我抱着他冰冷的尸体陷入了绝望。

我的手在触碰到他心脏时摸到了什么东西，我从他的长衫内口袋里拿出了一条山茶手帕，背面是他的血字——“此生已许国，恐再难许卿。”

看到这条山茶手帕我才记起同他的第一次见面，那时的他还只是平民窟的一个小乞丐，我第一次偷跑出去玩迷路了便遇见了他，他的脸上沾满了泥土，我便拿出这条山茶手帕为他擦拭脸颊。

“骗子，你原来那么早就爱上我了……”我看着他永久不会再睁开的眼睛，再次拿着这条手帕仔细的为他擦拭脸颊上的血渍和泥泞：“跟我回家吧。”

我总喜欢在阳光正好的天气出来晒太阳，躺在小桥岸上细听流水的声音，我的摇椅一下一下的晃着，感受着古老的乐曲，这里没有硝烟战火，没有遍地的鲜血，没有分离和泥泞，只有一叶小舟和绵绵细雨，还有这暖暖的阳光。

我最近越来越爱做梦了，我总是梦见很多年前的事，梦见我从一个爱撒娇的小女孩变成能真正独当一面的大姑娘，直到现在我只是一个爱晒太阳的婆婆。

“婆婆，你是睡着了吗？”我听见隔壁店的小妞妞又来到我身边唤着我，我知道她是想让我给她讲故事了。

今日的阳光好温暖，我的眼睛都不想再睁开了，我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他带着山茶花的清香跑来我的梦里：“卿卿，跟我回家吧。”

好啊，我已经等你好久好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