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木春华·风月-陆

永平五年

当日光照到琉璃瓦的那一刻，恢宏的月藻宫从沉寂中慢慢复苏过来，成群结队的宫女捧着一应器物，等待着服侍如今陛下宫中锋芒最盛的女子梳洗打扮。

越婉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忽然伸手摸了摸眼角新长出的一道细纹，叹息道：“本宫老了。”

“贵妃娘娘玉华万千，这都城中一众女娘拍马都赶不上了。”贴身宫女为她拧干了擦脸的帕子，呈到她的面前，不住地说着恭维的话语。

“这话哄哄旁人还行，可于我而言，却是听着玩玩罢了。”越婉笑了笑，“人哪有不老的，本宫今年都已经三十一岁了。”时人寿命皆不长，能活到五十岁就算是长寿了，更甚者，四十出头便早早地去了阎王殿。她这般岁数，也早已不再看重容貌了。

永平帝一生并未立后，后宫中的妃妾也如同先帝那般寥寥无几，他并不贪恋女色，也不好大喜功，只是兢兢业业地富国强兵，期盼着能缔造一个承平之治。他这样的明君，虽然是她的表兄，却也不会给她超越贵妃之位的权力。

越贵妃，也不过是代行皇后之职罢了。

越婉看着自己身上这一身鹅黄色的宫装，有些怅然若失。今日是在外戍守边疆的臣子携有诰命在身的命妇入宫朝拜谢恩的日子，若她是国朝的皇后，那自然应当着明黄色宫装，可她终究不是皇后，她只是贵妃，妾室之流。

可就当她要簪上最后一根金钗的时候，永平帝身边的内侍官却突然来到，对她道：“娘娘，陛下有旨，今日外命妇入宫觐见一事，便不劳动娘娘了。”从前这样的宫宴，越婉都是陪伴在文子端身边的，她虽为贵妃，却也代掌凤权多年，早已位同副后。念及她越氏的颜面，文子端也一直不曾明言过她不配此等事宜，可是今日，虽然来人说的话极其客气，可她却听出了其中的真意。

那枚原本要簪入发中的金钗被她放下，却也不放回匣子里，只是就那样握在手中，仿佛是什么千斤重的玩意儿，让她一时间不敢松手。深深吸了一口气，越婉忽然道：“我听闻，今日，平国公夫人也会来。”

冯玄知戍守边疆多年，今年终于被调回都城任职，官至平国公。其妻冯宣氏也依照国朝例律，加封一等国夫人。

内侍官垂眸应声道：“是。”

听到了确然的回答，越婉终于失了全身的力气，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苦笑一声，却是忍住了所有的悲戚，露出个落落大方的神情来，温声道：“平国公夫人昔年是先帝亲封的从一品临安郡主，她的礼，我确实受不起。陛下思虑周全。”她乃妾妃之流，如何受得起临安郡主的礼，更何况，在陛下心中，满宫的妃嫔加在一起，也终究不如那一人珍贵。

宫宴之中热闹非凡，越婉就站在离举办宴会的后殿不远处的湖心亭里，静静地望着那一处灯火通明之地的人声鼎沸。

湖心亭里一点光亮也无，越婉挥退了随行的宫人，孤身只影地在水边吹着晚风，直到有人提着一盏六角宫灯走近，她才回过神来，看着来人。

她自己也是在临安郡主显赫的声名中长大的女娘，又如何会不知道那人的好处？只是越婉没有想到，她原比自己还大一岁，瞧着，却还是那样年轻。

就连岁月都格外眷顾她宣映葭。

许是没想到亭中会有人，只见宣映葭的脚步微微一顿，随后又走进亭子里来，取出宫灯里的蜡烛，将湖心亭六角悬挂着的几处灯笼都点亮，待那昏黄的光线暖了几分周身的氛围，她才转过身来与越婉行了个半礼：“贵妃深夜在此，为何不着人点灯？”

越婉望了她许久，却不曾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反问她：“这里这般寒凉，远不如宫宴热闹，临安郡主又为何独自前来？”莫非是……与人有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