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絮沾泥·不疑-贰

程今朝是从小听着霍侯征战四方的故事长大的，她如同她的父亲程始一般仰慕霍侯威名，可确如萧元漪所说，这世上想要结交霍侯者无数，多为权势与功名，程家虽无攀附之心，可若是贸然上门拜访，必然会引出无穷无尽的麻烦。所以，尽管住在霍家杏花别院的隔壁，仅仅是一墙之隔，尽管知晓霍侯的公子时常在此小住，程家人都不曾想要上门拜会。

君子之交淡如水。霍侯这般品性高洁之人，只要程家一日还是忠君报国之士，他们便一日会是同道中人，那么，即使不曾留有私交，又有何妨呢？

眼见程家的两个小女娘越走越近，从小跟着父亲在军营里长大的霍无伤第一次生出了想要临阵脱逃的念头，然而还不待他退缩，霍不害已经看穿了他的小心思，一把按住了他的双肩，怂恿道：“阿狰，你还不快些去将程家女公子的风筝取下来？”他示意了一番挂在树杈上的风筝，对着霍无伤挤眉弄眼。

“次兄，你莫不是又在捉弄阿狰？”身后传来一阵女声，有身着红色软甲的年轻女娘款款而来，她所有的发丝被一根红色的发带高高束起，更显干脆利落。

一瞧见她，霍不害便变了脸色，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好叫人再也寻不到他的踪影：“三妹，你怎么来了？”想起自己做的事情，他自然有些心虚，生怕霍不识是来兴师问罪的。

“我的来意为何，难道次兄便毫不知情？”霍不识冷笑一声，她声音徐徐，语气却带着一股凉意，“阿母说家中失窃了一把匕首，乃是阿父当年初次征战之时，大父所赠，吹毛断发，削铁如泥。我亦是不曾想到，在我堂堂霍侯府，竟还有贼人敢在青天白日里公然穿着夜行衣前往行窃。”她打量了一眼霍不害身上还未来得及脱下的夜行衣一眼，只觉得他胆子确实大，只可惜，脑子倒是不太好。似乎是不忍再看，霍不识偏过头去，继续道，“我遵母命，前来请次兄回去，将此事说个明白。”

霍不识说完之后，又凉凉地看了一眼正欲逃跑的霍不害，漫不经心道：“听闻次兄搜罗了一偏房的刀剑利器，若是次兄不愿乖乖与我回去，可别怪做妹妹的不留情面了。”

想起自己那一屋子的宝贝，霍不害只好垂头丧气地妥协道：“好了好了，我认打认罚，跟你回去就是了。”反正他总是阿父阿母亲生的孩子，他们总不能要了他的性命吧。只不过，他人虽走了，可要谋划的事情却是不能忘的。

“阿狰，次兄得先走一步了，只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眼下正是你英雄救美的大好时机啊，你可千万不能错过。”霍不害拍着霍无伤的后背，“你听次兄的，你去将那风筝取下来，待她来了，便还给她。这一来二去的，你们二人互通姓名，可不就能结识了吗？”语罢，他轻而易举地翻上了高墙，对着霍不识喊了一句，“三妹！走了！”

明明有正门，霍不害却偏偏不走。霍不识扶额叹气：“当真是个冤家，也不知是究竟随了谁的。”平复了一会儿心情，她准备去追霍不害，可临走之前，却不忘也拍了拍霍无伤的肩膀，笑道，“阿狰，次兄这人虽说是不善于读书，可对于风月之事却是精通得很，我们这一大家子人加在一起，都比不上他。他的话，你不若也听听。”只是，纵然主意再好，霍不识也不能放心让霍无伤一个小娃娃去爬树取风筝，她可不似霍不害那般心大。

只见她身手矫健地爬上了树，轻轻松松地取下了挂在树上的燕子风筝，又轻巧地跃下树，走到了霍无伤面前，微微弯腰，笑着将风筝递给了他：“阿狰，拿好了。”

望着三姊明媚的笑容，霍无伤忽然心口一滞，随后慢慢变热。他有五位同胞的兄姊，分别名唤‘不疾’、‘不害’、‘不识’、‘不齐’、‘不韦’，他原本应该唤作‘不疑’的，只是如今这般模样，双亲犹在、兄姊安然，他此生便做‘无伤’，也没什么不好的。

霍不识很快便追着霍不害离去，霍无伤不知不觉地收紧了手指，手下微微用力。就在这时，门房来报有访客上门，他才猛然回神，下意识低头去看手中的燕子风筝，却在下一秒神色一僵，只见那只燕子在他手中，已然断了一只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