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升沧海】第七十七章 风雨殊途

“你能劳动的，又岂止是储君大架？”清冷的女声传入屋内，怀有身孕的宣映葭小腹微微隆起，几步走至众人之前。这是她与文子端的第二个孩子，还不足三个月，正是胎像最不稳的时候。她本不该来，若非这人唤作‘王延姬’，她是绝不会来的。

见到至交好友的这一刻，王延姬握着匕首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她想过很多次与宣映葭重逢的场景，可是独独没有想到过这一种。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她们都是身负‘蒹葭情深’的父母期许而长大的女娘，能得以相识，也是因了这一首《蒹葭》。那年宣园宴会，铜镜未碎，王延姬也仍然是与所爱之人两心相同的楼家二房少夫人，而宣映葭则是因着血缘与利益纠葛不得与心上之人携手共进，而只能独自舔舐伤口的‘孤兽’。

而如今，不过是短短四载，一切便已经大不相同了。

如今的宣映葭是国朝的储妃，未来的皇后，她在最好的年纪，有幸地嫁给了自己自少女时期便为之心动的郎婿，而她王延姬，只是罪臣之妻，无论今日她是否能为楼犇报仇，她都终将背上‘与逆贼同谋’的污名，永生永世。

“瑟瑟，你总是这样执拗。”看了宣映葭半晌，王延姬忽然叹息一声，她看着宣映葭轻轻推开文子端上前欲搀扶她的手，一步一步地走向自己，王延姬竟然下意识挟持着程今朝往后退去，她道，“瑟瑟，你本不该来。”

“我确实不该来。我已是国朝的储妃，又身怀有孕，于情于理、于公于私，我都不该来。”王延姬在一步步往后退却，而宣映葭却在一步步前进，她紧紧盯着王延姬的双眼，心痛得无以复加，“可我还是来了，你可知这是为什么吗？”她唤着王延姬的小字，“阿镜。”

宣映葭平静道：“我一直在想，若是你大难不死，会不会来见我一面。如今我知道了，你不会的。”若不是宣映葭今日执意来此，只怕王延姬直到死去，都不会再出现在她的面前。

王延姬一直后退着，直到退无可退，她才终于停下了脚步，对着宣映葭苦笑一声：“瑟瑟，如今的我，还如何有面目去见你？”为了复仇，她割舍了太多，甚至连自己的清白都不能为夫君守住。这样的她，早已不配去见宣映葭了。

“楼犇就这样好吗？”宣映葭很是失望，她眼底泛着隐隐约约的泪光，“你与他自成婚那日起，他便长年累月地在外游历，空留你一人守在那虎狼窝里为他看顾家中阿母与幼弟。阿镜，若是他真的爱你，如何舍得如此冷落你？”她痛心道，“你究竟要何时看清楚啊？深陷初见之时的回忆不可自拔的人，从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啊！”

“瑟瑟，我爱夫君，夫君于我而言，是这世上最重要之人。”十数年的至交知己之情谊，王延姬从前从未想过，原来有朝一日，她与宣映葭也会走到今日的地步，“瑟瑟，我已经回不了头了。”

“你心中只有楼犇，那我呢？你我十数年的知己之情，你便能全然割舍吗？”宣映葭望着她，她也实在想不通，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呢？她与王延姬究竟为什么会走到这般境地呢？她道，“你家中的阿父阿母呢？你可知，与逆贼同谋者，合族轻则流放，重则斩首，遇赦不赦，三代为奴。”

握着匕首的手渐渐失了力道，王延姬望向宣映葭，宣映葭站在她三步之外，向她伸出了手：“阿镜，和我回家吧。我带你回家。”只要肯就此收手，王延姬就还有回头的机会。

屋内一时静悄悄的，只有轻轻浅浅的呼吸声，宣映葭仍然在向王延姬伸手，一如她们相交的十数年里，她无数次回身向落在她身后的王延姬伸出手那般，永远温暖而耐心。但是这一次，王延姬再也没有了握住那只手的资格与机会。

一滴泪从眼中滑落，匕首轻巧地落地，点燃的烛台被瞬时间掀翻，在空中不住地跌落。

王延姬一把将程今朝推向霍不疑，见她被失而复得的霍不疑紧紧搂在臂弯处，才终于微笑起来，一如当年那般柔美温和，火舌顷刻间拔地而起，浓烟四起，她一面往后退去，一面对着被文子端拉入怀中的宣映葭说道：“瑟瑟，原谅我。”

那年那日，春色满园，雨打芭蕉，风吹裙摆，她与宣映葭于湖心亭中躲雨，在亭中论诗弹琴、煮茶作画，好不惬意。待云收雨歇，芭蕉叶轻垂，裙角也沾上了细细的雨丝，她与宣映葭也各自分别，走向远处。

一朝春尽，风雨殊途。

原来她们二人，自那年初见之时，便已经注定了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