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升沧海】第五十四章 再游灯会

彭坤余党已除，难得天下太平无忧，又逢正旦之后的第一个佳节，上元这一日，百姓全家出游，关灯赏景，程今朝走在热闹的街上，忽然仰起头细细瞧着头顶上悬挂着的各式各样的花灯，这本是极其美好的景致，可她站在这里，却只觉得恍如昨日。

这是她自边关归来之后，瞧的第二场上元灯会，从前那一场，阖家团圆，两位阿姊尚未出嫁，次兄也不曾娶妻，她更是不知晓何为爱恨，何为心上之人，可是如今，她的心境早已改变。

上元灯会，一眼万年，不谙世事的小女娘仰慕了世人传言中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将他视作心底隐藏得最深的秘密，不敢向任何人倾诉，花灯撒下的华光无比璀璨，晃得她眼睛酸涩，程今朝眨了眨眼，一滴泪无声滚落，不知要烫伤谁的心脏，她后知后觉，原来自那时起，她便已然对霍不疑心动了。

人潮如织，他对她一眼万年，她对他怦然心动，一切的一切在那时便有了预兆——谁能拒绝霍不疑呢？

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

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

他本该是那样的男子。在真的见到霍不疑之前，程今朝听遍了他的事迹，也一度以为，他当真是这样的男子。年少有为，意气风发，他这样的人，就应当是都城中最耀眼的少年郎。

可见到他之后，程今朝才深刻地意识到，原来她错了。作为霍侯幼子，若是他不曾遭逢那样天大的祸事，他确实应当是都城中最耀眼的鲜衣怒马少年郎，可这世上从来没有如果。霍不疑的眉间总是笼罩着一层万年不化的冰雪，冻住了自己，也冻伤了旁人。从前的程今朝不懂，而现在的她虽懂了，却也太晚了。

“这位女公子，本是上元佳节，良辰吉日，为何在此落泪？”一方小帕被递至程今朝面前，素白的衣角露在程今朝眼前，却是一身素衣。

“不过是花灯太过璀璨，不慎被晃了眼罢了。”程今朝抹去了眼泪，微微抬眼看他，却是一怔。她自认不是肤浅之人，更不会做以貌取人之事，可是眼前的男子宛如秋水为神玉为骨，着实生了一副好相貌。

“女公子出行，若是不习惯花灯，可寻一薄帛缚眼，遮盖花灯光彩。”那人形容有些憔悴，却自是一派温润如玉的风姿仪态，“我曾在书上看过，西域之地有一轻薄白纱，可遮光，却并不影响视物。”西域之物虽贵重，可他瞧程今朝的用度打扮，家中并不像是会缺银钱的。

程今朝微微颔首，并不多做解释，只是因他的容貌失神了一刹那，便很快回神，客套道：“多谢公子告知。”被这么一打岔，她倒也没了悲伤秋月的心思，转头从最近的小贩处买了一盏花灯，上面画着昙花的模样。半晌没有听到身旁人的声音，程今朝还以为他早就走了，却原来，他还等在原地，见程今朝买了花灯，眉间舒展开来，他道：“女公子此刻可是不难过了？”

程今朝一怔，却没想到，虽只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他竟也如此上心，如此温柔，见她神色不佳，还特意寻上前来与她说话。她沉默了半晌，忽然微微欠身，语气温和了些许：“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公子实在心善。”越是热闹之地，越容易被人忽视隐藏其下的孤寂，却不想，他竟如此细心，倒叫程今朝有些自愧弗如了。

“即便这世上有再难的事情，也总有解决的法子，也总有过去的那一天。”白衣的郎君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神微滞，却是猛然咳嗽了两声，又看向程今朝，“在下冒犯，便祝女公子得偿所愿、万事顺心。”

故地重游之行，极致热闹之间，她携满身孤寂与怅然冷眼瞧着人潮如织，却不料，竟被一个素不相识的好心人给予了最真挚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