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升沧海】第四十九章 吾蛮夷也

宫灯的四角被三公主踩得稀烂，自然也哄不了宣皇后开心了，文子端拾起残缺的宫灯，亲自送宣映葭回了长秋宫，一路上相顾无言，直到分别的那一刻，文子端才转而望向宣映葭：“今日之举，是三妹无礼，我替她向你赔罪。”

“公主乃金枝玉叶，而我只是臣子，如何配得上太子殿下向我赔罪？”宣映葭神色淡然地接过文子端手中提着的宫灯，长长的灯柄握入手心，还有些一丝冰凉的感觉，“太子殿下要知道，自古以来，世人皆看重人伦礼仪。您是三公主的胞兄，而三公主是我的长嫂，若是您择我为储妃，三公主岂不是还要唤我一声‘阿嫂’？”宣映葭摇了摇头，“有礼之人不逆人伦之礼，更何况殿下乃是一国储君，更应当保重自身之名节，不为俗世人所诟病才是。”都城之中，适合做太子妃的女娘绝不止宣映葭一人，文子端身为储君，实在不必要为了她而冒天下之大不韪。

“孤心意如何，临安郡主不知，那也无妨。父皇从前立下规矩，许文氏、宣氏、越氏三姓联姻，从前越家并无适龄女子，而太子身上则流着文氏与宣氏共同的血液，如此，才没有遵循三姓联姻之旧俗。”宣映葭有宣映葭的道理，文子端自然也有文子端的道理，他道，“如今孤身为文氏与越氏之子，遵循三姓联姻旧俗，迎娶宣氏女为储妃，何错之有？”

宣映葭一怔，微微抬眼，语气轻轻：“我阿父并不只有我一个女儿，储君殿下又是为何偏偏选中了我？莫不是殿下也是看重嫡庶之分的人？”

“孤从前也是庶出，于孤而言，出身如何，并不如才能与品性重要。”对上宣映葭的目光，文子端忽然明白了她想要听到的回答是什么，身着长袍的青年郎君忽然笑了起来，对着宣映葭郑重道，“宣七娘子冠绝都城，受尽世人追捧，却原来，竟对自己如此没有信心吗？”不为宣氏传承至今的名声与地位，不为宣皇后所携的荣光与尊荣，文子端欲求娶宣氏七娘子为妻，为的，那必然是她这个人了。

文子端居高临下地看着宣映葭，见她手指微微用力，握紧了手中的宫灯灯柄，便知她的内心并非如同脸上表现出来的那般无动于衷，他素来坚硬的心悄悄软塌了一小块，变得那样柔软，他的语气变得愈发温和，仿佛春日里吹来的第一缕微风，又好似冬日结束时，融解满地素裹的春日暖阳，变得那样不似他：“临安郡主方才说，有礼之人不逆人伦之礼。”他笑得有些肆意与张扬，那样倨傲，掷地有声道，“吾蛮夷也。”

有的事，纵然不被世人所认同，文子端也是一定要去做的；便如有的人，纵然并非十全十美，也是一定要去珍惜的。

于世俗的眼光看来，临安郡主是早年定亲又遇上未婚夫亡故之事的‘不祥之人’，性子倔强，并不十分敦厚、仁善，长年经商，在外抛头露面，她出身的真定宣氏也早已不复昔日荣光，如此种种，都说明了，她并非最适合做储妃、做国母的人选，但文子端认为她可以，也只想与她共赏江山社稷。

从小通读文学典籍的文子端，第一次在宣映葭面前表露出了他骨子里的执拗与肆意，世人皆鄙夷、厌弃蛮夷，只因他们无礼，而此时此刻，他在她眼前，竟如此轻描淡写地与她说笑，自称‘蛮夷’。

宣映葭心中的种种感慨与顾虑，文子端都心知肚明，但他不会放弃，他曾经也想过放手，成全她与冯玄知，但是命运弄人，冯玄知战死沙场，宣映葭与他自是差了些缘分，既然如此，那文子端便没有道理再退让第二次。

文子端坚信，这世上再也没有第二个人，比他更适合宣映葭，而在他眼中，也唯有宣映葭，才能做他的妻子、国朝的储妃、未来的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