沼泽诊所（中）

“我死了吗？”

这是当艾洛•兰躺在一张温暖的大床上的第一感觉，她现在只记得自己被一个“教徒”撞进了小溪里，然后便出现在这个陌生但让人感到十分安心的地方。他为什么要救我？他到底是谁？我认识他吗？诸如此类的问题大串大串地萦绕在艾洛•兰的脑海里。

“但我还活着吗？这里——暖洋洋的，好舒服。”

直到艾洛•兰发现自己的头部还在隐隐作痛时，她才敢肯定的是——她还活着。

“嘶~感觉就像…好多虫子爬在伤口上。不！它们还在进食。好疼……”

艾洛•兰的痛苦并没有因为她的抗议而减缓分毫，反而因为在意变得更加疼痛。不知是否和头上那个伤口有联系，她看见这个世界转得太快，周围的一切都只是虚影。刚从床上坐起的艾洛•兰马上又想躺下，她太累了。

“我什么都看不见，但…脑袋在转，太快了。停下！停下！！”

地板在转，天花板也跟着转，随后是这栋小屋。整个世界都在转……

艾洛•兰终于还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全身瘫软地倒在床上，犹如一滩烂泥，一动不动。但她恍惚间似乎眼前一闪而过一个身影。

“妈妈，带我回家，我想你了……”

艾洛•兰再一次昏睡过去，不过这里确实有另一个人，但相比活在残酷的现实，梦境似乎是一个更好疗愈自己的地方，那里有母亲温暖的怀抱，还有施尔德村……但还是不太喜欢后者啊。

艾洛•兰又一次醒来，这次是她是真的饿了，她在梦里已经全然忘记了时间，就像她在那片黑森林里面一样。

“我还在这里？我睡了多久了？”

艾洛•兰自言自语道，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头上的伤口，仍然火辣辣地疼，但它经过了较好的处理，上面敷着不知名的药膏。

“你已经睡了整整两天了。”

一个声音从这间狭小简陋的卧室的门外传来，是一个女生的声音，但听起来十分沙哑生硬。这个声音就像饱经风霜的老年人，虽然她并非如此，但看起来也差不了太多了。她端来了一碗熬好了的鸡汤，顿时房间弥漫着鸡汤的鲜香，艾洛•兰已经很久没进食了。

“我扶你起来，把它喝了。嘿！小心。”

那个女孩将她扶起来坐在床上，后背靠着柔软的鹅毛枕。房间里暗极了，整个卧室只点了一根蜡烛。

“嗯…啊—”

在床上连续躺两天真不好受，现在的艾洛•兰全身酸疼，她的脊椎已经麻木到不能弯曲，双脚也已经不听使唤了。但那个女孩臂力惊人，仅用一只手扶着艾洛•兰的后背就将她托起。随后把那碗鲜香四溢的鸡汤递给艾洛•兰。

“你慢着点，别洒在床单上，我刚换没多久。”

那个女孩看着眼前正在狼吞虎咽的艾洛•兰感到十分尴尬，她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叫丽娜，那天我在小溪一旁洗衣服，就看见 你从上游漂下来，发生什么了？”

艾洛•兰头也没抬一下，还惦记着她手里的大鸡腿，但嘴巴嘟囔了几句当做回应。她实在太饿了。

“对不起，我没听清？”

艾洛•兰剃下了骨头上的最后一口肉，甚至没嚼两下就吞了下去，这如果在家里一定会被挨骂——女孩子吃饭大大咧咧的，什么样子。如今艾洛•兰可顾不得面子，她甚至都顾不得是否会噎着。

“咳…咳咳—”

那个女孩见状忙去拿了一杯温水递给她，又帮她拍了拍后背。

“早就告诉你慢着点，你还不听。”

丽娜这次说话带着略微责备的语气很明显不再是为了床单，而是担心艾洛•兰被噎着。艾洛•兰已经记不得上一次听到有人这样关心自己是什么时候了。

“现在你能告诉我你是谁了吗？这片森林已经很少有人进来了，除了一些穿着特殊装束的怪人。他们每次都会带一个年轻又漂亮的女孩去到森林深处，然后又回去，但那个女孩没跟着一起回去。”

丽娜正歪着小脑袋好奇地看着艾洛•兰。如果光从外貌上很难看出丽娜甚至还比艾洛•兰小一岁，但她那两颗清澈透亮且有富含童真的“蓝宝石”不会伪造丽娜的真是年龄，她还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

虽然丽娜显然已经经历过了生活的苦难，但为了保留丽娜对这个世界仅存的美好幻想，艾洛•兰将那些可怕的经历埋在自己心里。

“哦，他们啊。他们每年会把一个漂亮的女孩子送到外面的世界去，一个漂亮的地方，那里没有苦痛，只有欢乐。我姐姐就在那儿……”

丽娜没有做回答，甚至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变化。

艾洛•兰又给这位好奇的可爱少女讲了自己村里许多的事，但没再提起“他们”，只提到村里每家每户生活都很富裕——每户人家里都有畜生。还讲了很多外面世界的美好，但至始至终艾洛•兰也没有出去看过外面的世界，终究一切都只能停留在幻想的层面。艾洛•兰越说越激动，她此刻只知道一点，那就是她肯定不能再回村子了。最后艾洛•兰还是停下了，她的脑袋里想不出更多了

丽娜就在一旁听着，直到那些故事迎来终章。艾洛•兰渐渐冷静下来，她的伤口仍在隐隐作痛。丽娜的眼神也黯淡下来，她也没去过外面的世界，从她出生以来陪伴她的只有这片孤独森林和无尽的“劳役”。这些是艾洛•兰从丽娜的嘴里知道的。

“你怎么了？丽娜，你好像不太高兴。”

“我出不去，奶奶生病了，家里还有小丽莎。我走了，她们怎么办。我走不了……”

刹那间，艾洛•兰仿佛看见了栓在丽娜腿上的那根无形的链条。准确来讲并没有任何人限制她的自由，她的所有桎梏都是由她自己建造。这里没有人强求她留下，留下她的是自己。艾洛•兰竟在她身上看见了自己母亲的模样，母亲在自己的脚上捆绑着一条枷锁，它的距离只供她走到厨房。明明这个枷锁的钥匙在她的手上，但她明白还有一种东西在心里,那就是爱。

可惜艾洛•兰再也见不到她的母亲了。

“原谅我，妈妈……”

2

艾洛•兰也就暂时地留在了这里，她愿意帮丽娜分担一点压力，丽娜自然也很高兴她能留下来当自己的伙伴。现在丽娜终于有一个朋友能和自己聊天甚至理解自己，她给艾洛•兰讲了许多关于自己的事，她们无所不谈。

就这样安定了一段日子，艾洛•兰在家帮忙照顾丽娜的奶奶和小丽莎，但几乎每天大部分时间丽娜都在森林中，每次她会带回来食物…还有一瓶瓶“血清”。

“这些东西你是从哪来的？”

“嗯，在森林中深处有一户猎人，我答应帮他处理猎物，他则愿意将那些野味分我一点。”

虽然丽娜所说的艾洛•兰并没有任何办法证实，但怀疑丽娜肉的来源对自己似乎并没有什么好处。

后来艾洛•兰也就习惯了，不再多说什么，反正每次丽娜带回来的食物都能喂饱家里的所有人。艾洛•兰也知道食物的事情不是自己该操心的，毕竟自己也无能为力。

但如今她所需要做的只是去溪边洗洗衣服，在家里做做晚饭，陪小丽莎玩捉迷藏，显然那些事情都不是她该操心的。她还得给奶奶打针，她身体一直很虚弱，必须时时刻刻都躺在床上。每当艾洛•兰提起奶奶的病情时丽娜都会故意地回避这个话题。吊瓶里的液体她叫不出名字，它们是暗红色的，没什么可以形容它们。哦，就像血的颜色。这个形容再好不过了。

每天晚上都要给奶奶打一针，她的两只手臂上都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针眼，她一定煎熬很久了。艾洛•兰会给奶奶讲讲自己的故事解解闷，也会给奶奶讲许多笑话。可她是个哑巴，她不能说话。

“奶奶，你觉得我每天帮您注射像护士吗？”

奶奶慈祥地点点头，就像往常一样微笑地看着她，而丽娜则坐在一旁看着奶奶，每次她都在一旁看着我给奶奶打针。丽娜听了我的话也笑着答道。

“要不给这间小屋去一个名字？嗯…叫树林诊所如何？”

艾洛•兰透着屋内一点点的烛光向窗外看去，小屋被一圈浅浅的泥潭包围。

“我觉得叫沼泽诊所是乎更贴切些。”

“嗯，那就这么定了！”

3

艾洛•兰就像往常一样去溪边洗脏掉的衣物。虽然这里很黑，但就像丽娜所说，艾洛•兰也渐渐适应了摸着黑走路。艾洛•兰还是很喜欢洗衣服这个差事，因为只有在溪边才能看到微微的一点亮光。

一个人常处在黑暗之中，无论是谁都会发疯。

艾洛•兰还没来得及享受这一点点光亮，从小溪上流就漂下来一个…一个人？！等到漂近了才发现他竟是一个“树灵教徒”，可惜他已经死了。因为艾洛•兰对这群人痛恨极了，所以她并不准备把他捞上来。

可是好巧不巧，那个人的衣服被小溪一旁枯木的树枝挂住，正好停在了艾洛•兰平常洗衣服的位置上。既然这是上天的旨意，艾洛•兰也只好决定还是把他捞起来。她倒想看看究竟这个“树林教徒”是哪个混球，会加入这种变态的“祭祀”。

当艾洛•兰把他脸上带着的头套取下后，她差一点被恶心得吐出来。尸体被水浸泡后变得肿胀不堪，即使一个人生前瘦得跟猴子一样，死后仍会变成艾洛•兰眼前的这具尸体的模样。眼球突出，身体因注水而肥大……艾洛•兰不愿再看他了。

艾洛•兰在一旁因他的味道干呕好一阵，却还是忍不住好奇想去看看他到底是谁。经过艾洛•兰的仔细辨认后，她感觉自己的脑海正在翻腾，一些回忆涌起。他是村里的一个和艾洛•兰同龄的男孩，艾洛•兰突然想起了那封她不愿意给任何人看的信——一封表白信。艾洛•兰不愿意答应他，就算她真的喜欢那个男孩，这一切只是因为她自卑。这个男孩有较好的家世，家里富得流油，他们祖上都是磨坊主，完全没有理由嫁给一个像自己这样的穷姑娘。但那个男孩不在意那些流言蜚语，就是这样喜欢着她，单纯地喜欢着她。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整个事件的发展脉络：那个男孩知道自己的这一天总会到来，他也许每年的1月3日比其他任何女孩都要紧张，他不希望今年是艾洛•兰，明年也一样，无论多久都不要是她。可这一次“死亡宣告书”已是定局，已经没有任何人或者办法能拯救艾洛•兰了。他看见了那一套属于他爸爸的“树灵教徒”服饰，那个男孩知道只有这样才有机会救她。他至始至终就混在那群“树灵教徒”中，在关键时刻奋不顾身地将艾洛•兰推向水中，至于自己……

透过那一点点光亮能看见艾洛•兰眼中闪烁的泪光，直到这一刻才明白他有多么喜欢自己。艾洛•兰后悔没有答应那个男孩，不知道那是否是他死前最大的遗憾。艾洛•兰不再嫌弃那具尸体散发出来的恶臭，如今他变为这个模样都是为了保护他喜欢的女孩。如果不是为了艾洛•兰，他本有光明的未来，而此刻他的未来和他自己一同飘散如烟。唯一会记住他曾经笑脸的人将只有艾洛•兰。

“我，甚至都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艾洛•兰已经没心情继续洗那一堆脏衣服了，草草地过了一下水就回去了。至于他，艾洛•兰就将他埋葬在那一点点光亮下——那是艾洛•兰最喜欢的地方。

艾洛•兰在那里埋下了几颗不知名的野花种子，在她的期盼与那个男孩的滋润下很快生根发芽，开出了几朵漂亮的小花。艾洛•兰不敢相信它们生长得这么快，很是欢喜。至于原因很简单，因为它们生长在那个男孩身上——离阳光最近的地方。

从此它们就变成了他，一直守护着艾洛•兰，就像那个男孩之前那样。其中有一朵最为美丽：它只有三瓣花瓣，但它浑身是红色的，火一样的颜色，开得那么热烈。那个男孩将以另一种方式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