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长安城的元宵节花灯会是长安城颇具特色的活动。

曹衍还记得，在他五六岁时，家里虽然清贫，但每到元宵节的时候，母亲还是会给他和大哥一人煮上两颗汤圆，然后一家人一起在院子里做花灯。

曹衍出生的地方在一个偏远的小县城，离长安隔着两条大河道，每次做完花灯，母亲便领着他们二人到河边，一边放着花灯，一边指着一望无际的远处，笑呵呵的搂着他们说：“河的最那边就是长安，等你们再大些，娘亲带你们去长安的花灯会。”

一晃眼，他已经在长安城待上了三年。

“快！阿衍，那在猜灯谜呢！”陈允两眼放光，呼哧呼哧的就跑到了猜灯谜的摊位跟前，几下就挤进了热烈的人群。

曹衍穿的衣服是陈允以前出宫穿的便服，他俩虽然年纪差不多，但体型却是差得十万八千里，因为走动起来有些费劲，曹衍只好一边喊着公子慢些，一边紧着步子向那边走过去。

陈允闪到了人前，老板是个年轻的小伙，正热烈的敲锣打鼓展示着自己的字谜：“公子要不要试试，答对一题无奖，答对两题送纪念荷包一个，答对三题送一个花灯，答对四个，

送若芳斋的素钗一个，若是能答对五题，不止这些东西你都能带走，还能得到一把当红文士林景大人亲笔题字的扇子。”

“林景大人？”陈允有些疑惑的开口。

“林景大人你都不知道？”旁边正研究字谜的书生凑过来开口，“那可是咱们长安当红的文人作者！皇上钦点的长安第一文士，他的著作，只要是热爱文学的才子佳人，哪个不把他视为心中偶像？听说长像也是十分俊美......”

“哦？这人这么厉害？”陈允挑了挑眉，若有所思的勾了勾嘴角。

“噔噔噔”老板敲响了铜锣，指着后方的空地：“第一轮竞猜开始！要竞猜的请到这来！”

人群后方，曹衍本就矮小，站在人群后方，更是看不清前面发生的事，只能一个劲儿的费力踮起脚，想在人群中找到陈允。

“在找人吗？”一阵清冽的男声在曹衍身后响起，他被吓了一跳。

转过身后，只见来人着一席白衣，手里拿着一把摇扇，两鬓留着细长的发丝显得他本就小巧的脸更加精致，他皮肤很白，整个人在整个五彩斑斓的街道上像是被隔上了结界，温文儒雅。

曹衍在原地愣了半晌，直到白衣公子轻轻用扇子点了点他的脑袋：“和大人说话的时候走神是不好的习惯哦，小朋友？”

曹衍眨巴着眼睛，慌乱的回到：“我......我已经十五了，不算小孩子。”

白衣公子听罢，嗤的一声轻笑出声：“嗯嗯，那在下便唤你小公子可好。”没等曹衍回答，他伸手摸了摸曹衍的头“你在找人吗？我带你去吧？”

曹衍有些戒备，正想开口拒绝，又听白衣公子道：“别害怕，我叫林景，这的老板是我的老友，你朋友应该是到前面猜灯谜去了，我可以带你绕绕小路，到前面些去。”

林景长得本就十分人畜无害，加上这热心肠的语气，曹衍渐渐放下了戒备。

曹衍以为要跟着他穿过人群，但林景带着他从一旁的巷子里穿了过去，出了巷口正好就是灯谜小摊的后方。

林景冲着曹衍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快看看你朋友在这里面吗？”

曹衍寻声看去，灯谜正到了最后阶段，一打眼便看见了正皱着眉头的陈允。

突然，见他说了什么，老板嘭的敲响了铜锣，大家也鼓起了掌。

看起来是他赢了灯谜，看着陈允蹦蹦跳跳的样子，曹衍想起刚见到他时，心里吐槽着亏他长了一副坏人的模样，其实还是个小孩子似的。

林景领着他走向前去，陈允也看见了曹衍，手里拿着刚得到的小礼品，冲上前来，一股脑的塞到了曹衍手里：“给你，都给你。”

突然，陈允的目光瞥到林景，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他是谁？”

“是老板的朋友，刚刚我进不来，是他带我过来的。”曹衍手里捧着小玩意，看见其中还有一把折扇，打开来后，里面是一副水墨画，最边上一段诗的结尾，落笔是个景字。

“这是我的字，这位小公子挺厉害哦，第一轮就拿到了我的折扇。”林景看着曹衍手上的折扇，林景有些打趣的开口道，“偷偷告诉你，只有这一轮的折扇是我自己提的字。”

“切，什么奸商。”陈允翻了个白眼，拽着曹衍就往外走。

林景看着被陈允拽走的曹衍，笑着说到：“小公子，走我刚刚带你走的路吧，人少些。”

“不必了！多谢！”陈允替他开了口，只管一股脑的拽着曹衍往前走。

曹衍被拽得有些不舒服，不合身的衣服也被拽得松松垮垮，曹衍没敢吭声，他感觉到陈允有些生气，便知趣的闭着嘴一声不吭，双手紧紧的捧着陈允赢来的奖品。

陈允拽着他一路来到河边。

“你怎么能随便跟着人走？”陈允转过头来，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

“我......”曹衍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林大哥他是个好人......”

“你知道他是个好人？”陈允有些气急，“今天算是你运气好，下次呢，下次要是遇上坏人呢？”

曹衍低下头，苦笑了一下，开口道：“哪有坏人会抓我去啊......就算抓我去了，我能干什么？说到底......我就是个太监......不男不女的东西......”

听罢，陈允愣了愣，抓着曹衍的手慢慢放了下来，想说什么，堵在嘴边半晌却又没有说出口来，最后，轻轻的说了一声：“对不起......”

曹衍抬起头：“殿下怎么老是说对不起，今日已经说第二回了。”

陈允没有接话，只是伸手拿过曹衍怀里的花灯，说到：“元宵节，怎么能不放花灯？”

说着，拉起曹衍走到河边，向旁边游着的花灯借了火。

见曹衍蹲着一旁看着，陈允拉起他的手，一同捧在了花灯下。

少年手心的温热在刹那间盖了上来，曹衍却觉得被陈允覆着的手背烧呼呼的发烫，一直烧到心脏，惹得心脏也开始变得不安分。

“许个愿望吧。”

“我没什么愿望，还是殿下许吧。”曹衍强压下心里的不平静，眼睛盯着花灯，却飘忽着四处瞟了几眼。

陈允皱着眉头：“让你许你就许。”

片刻，或是又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太凶，陈允轻咳了两声，又说到：“明日是你的生辰......这个愿望......送给你......”

陈允的话一出，身旁的曹衍瞬间沉默了下来，陈允向一旁望去，借着微弱的火光，好似看见曹衍眼角有些晶莹闪烁。

曹衍很久没有过过生生辰了，久到他已经把自己的生辰记作一个数字的增长。

陈允说出送他愿望的那一刻，他脑海里关于他生辰的记忆渐渐清晰了起来。

每一年的元宵节后，就是曹衍的生辰。

每个元宵节的夜晚，他们一家人都会在河边放花灯，自曹衍的弟弟出生后，每次放花灯便成了曹衍大哥和小弟的争夺战，而每逢这个时候，母亲总会拉着抢着放花灯的哥哥和弟弟说：“明日是衍儿的生辰，我们把一个愿望让给衍儿好不好？”

而那日，母亲总是早早的起床替他煮上一个荷包蛋和长寿面，曹衍每次心疼母亲早起受累，吃一半再剩下一半，对着母亲说自己吃不完，却每次都被母亲识破小心思，连哄带骗的

诓他吃完，再告诉他生辰就要圆圆满满的，这一年才能快乐......

曹衍的眼泪逐渐不受控制的往下掉，陈允以为是自己的语气吓到了曹衍，一只手慌忙的伸手去想要帮他擦眼泪。

曹衍抬起袖子擦了擦：“没有......殿下，我们放花灯吧。”

陈允见他漏出笑脸，不自在的收回手，缓缓点头，一同把花灯放进了河里。

两人看着渐渐飘远的花灯，默契的都没有打破这份宁静。

待到边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渐渐少去，陈允缓缓的开口道：“今天猜灯谜，有个字谜很有意思，现在还在我脑子里映着。”

曹衍疑惑的嗯了一声，转过头看他，发现陈允并没有盯着自己，只是一直看着地上的杂草，手指反反复复的在上面缠绕。

“你知道我为什么对你这么好吗？”没有等到曹衍回答，陈允继续说道，“人人都说我生得好，皇家嫡出，头上还有个文武双全的兄长，要风得风 要雨得雨......”

陈允抬起头，看了一眼天空，看见有星星后，仰身躺在了身后的草地上，曹衍见状，往后靠了靠，以便自己可以听清。

“我兄长比我年长两岁，在我十三岁之前，我们一直是后宫人人称羡的兄弟，我到现在都记得很清楚，他从皇额娘那偷来出宫令牌，带我出宫去吃糖葫芦，去小河里摸鱼，如果不是

生在皇宫，他会是最合格的大哥......”

陈允的眼里装着天空里的星星，说这些话的时候，在曹衍看来亮晶晶的闪着幸福。

突然，陈允停了下来，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皮耷拉了下来，原本带些轻快的声线也开始变得沉重。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好像是兄长开始帮着父皇执政，记不清了......那时候兄长和我一同住在南苑，虽然他陪我的时间慢慢减少，但我还是很开心，每天乐此不疲的在殿门口等着他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