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开春，刚过完新年，这是曹衍在宫里过的第三个年，同他一个年龄入宫的孩子有很多，因为年年都有因天灾人祸而把孩子卖进宫的家庭，而这些孩子，大都是买进宫里从小培养的忠心奴才或是给小皇子们送去同龄的贴身太监。

曹衍才进宫那会，天天想着回家，哭着干活，哭着睡着，他一直在等着母亲来接他，哪怕是一封来信，可是他等了一个又一个冬天，也没有等到。

或是天气太冷，渐渐的，冻得他眼泪也掉不下来了，每到冬天就起冻疮的手，因为天天干活，伤口老是开开裂裂，到了开春也不见好。

这日，李公公出宫办事，从城里带了一瓶治冻疮的膏药，回来带给了曹衍。

“大公公...怎么又给我带东西，这个冻疮，等再暖和些就能好了。”曹衍皱着眉头，想塞回给李公公。

“行了拿着吧。”李公公摸摸曹衍的头，蹲下来，拉起他的手，摸了些药膏，“这药我特地问了，每早晚一次，不耽误你干活，少碰些水就行，我一会给杜公公打个招呼，少给你安排些沾水的活。”

许是与曹衍有缘，也许是看着进宫的曹衍和当年的自己有些相似，这两年来李公公总是有意无意的关照着曹衍，让曹衍在这深宫中，有了些依靠。

一天夜里，做完了一天的活，曹衍回到了住处，还没走近，便听见有人抽泣的声音，循声看去，一个小太监蹲在地上，旁边是散落了一地的行装。

曹衍认得他，是比他晚几日入宫的孩子，霍左利，比他大了几月，当时与他一同的还有一个女孩，霍左衣，是他的妹妹。

那时候，少年少女怯生生的躲在杜公公的身后，还是曹衍先对他们开口，告诉他们这宫里并不可怕......

“你怎么了…？”曹衍走近，蹲下身，帮他收拾着地上的东西。

霍左利也认出来他，只是停下了抽泣，摸了摸脸，默默收着，没有说话。

半晌，收拾完后，他站起身来，转身要走：“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这样，进了宫就有人罩着？”说完，有些坡脚的走回了房中。

曹衍愣了愣神，想起当时他信誓旦旦的对着霍左利兄妹安慰的一番话，现在看来倒是有些讽刺。

进宫这些时日，他很明白，如果没有李公公平日的照拂，他不见得这么快适应，也不见得能在这这群人里安然的生活。

新入宫的小太监除了被卖进来的，还有各家官员送进宫来从小培养的势力，也似后宫嫔妃，有些关系的，干一阵活，便被分到小皇子名下，从小开始陪着学习和玩乐，而有些没关系的，除非主子们突然看上，调到身边。不然，就只能挨到束发，被分配到各个宫里做最底层的奴才。

曹衍没想太久，看了看空荡的走廊，回了房中。

“你听说了吗？”

曹衍刚躺下，与他同房的小太监就凑了过来，有些八卦的问了一句。

“什么？”

“哎呀，就是那个嚣张跋扈的六皇子陈允！”小太监有些急切的开口。

曹衍看了看周围，皱了皱眉头，瞥了他一眼：“小心祸从口出。”

“嘿嘿，悄悄地悄悄地。”小太监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他名唤阿冉，没有姓，父母草草给他起了个乳名，便被卖了进来，在这呆的比曹衍久些，平时的宫廷二三事，是他最喜欢打听的玩意儿。

“到底什么事？”听了他卖了好些官司，曹衍也开始有些好奇。

“你记得那个周坊吧？”阿冉向着曹衍凑近了些。

曹衍点了点头，周坊是今年开春新进来的，刚一进宫，小太监们便一一传开了来——听闻他背后有些势力，是被某个达官显贵送进来的。

果然，周坊进宫没多久，便被安排去伺候了六皇子，当时可谓人人称羡，都在羡慕着周坊这么快就可以不用日日不辞劳苦的干这些苦力。

“前些天杜公公不是送他去伺候六皇子了嘛。”阿冉继续讲到，“这六皇子酷爱骑马和夜猎，就在前些天，和小将军比赛狩猎，本来没周坊什么事，可这六皇子突然提出来要求让周坊必须跟上他，可这周坊不会马术，你猜后面怎么着？”阿冉瞳孔微微长大，“周坊就一路跟着跑，跑进了那树林里后，再没出来，他们都说，许是被那野兽吃了去...”

曹衍听罢，心生了些疑惑，也没多想：“这和我们有啥关系，你一天少打听些这些事儿，要是被杜公公知道了，可得罚死你。”

“明明自己也听得起劲儿！”阿冉白了曹衍一眼，和我们关系可大了！这六皇子当即下令，他要亲自来选他的贴身太监！”

“那又如何，这么多人，也看不到咱们两个。”曹衍换了姿势，枕了枕手臂，沉思了起来——在这呆的这三年，每日都困在这小小的宫苑里，别说树林了，这皇宫他们都没法跑遍，如何呢，死又如何呢。

“谁想被他选中啊，这小阎王，被他选中，我还不如在这干一辈子活儿，我们明个，就往后站，要是谁不幸被他选中，估计活不过这个春天咯。”阿冉撇撇嘴，摇了摇头，也枕了枕手臂，很快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未亮，到了起床的时候。

曹衍简单梳洗完毕，便开启了一天的忙碌。

因为今日六皇子要亲自选人，管事的杜公公早早的便催促着他们，要求他们一个时辰内干完自己的活，再去皇后的坤宁宫南苑候着。

皇子们按例应住东西五所，但皇后自诩嫡子不同，且溺爱于两个儿子，生生在坤宁宫分了个南苑给两位皇子居住，直到太子前些年搬去了太子府。

南苑内，站位居中的就是阿冉和曹衍，阿冉拉了拉曹衍，悄悄道：“这位置还不错，不显眼。”

曹衍瞪了阿冉一眼，示意他站好。

“六皇子到！”

霎时间，所有小太监都站得挺拔端正起来，曹衍感受到身旁阿冉身体的僵直，用手轻轻拍了拍他。。

曹衍倒是没有那么紧张，他抬头望去。

陈允坐在宫轿上，遮阳的帘子半遮住了他的脸，皇家子孙的气场果真是与他们不同，陈允伸了一下懒腰，掀开帘子，一张绝色的面容出现在了他们面前，柔里带刚，有些坚毅又带些痞气，早听闻皇上的皇子各个绝色，今日一见，才知什么叫不似凡人。

“殿下，您看看这几个，手脚麻利，嘴也甜。”杜公公引荐着那几个有些关系的小太监，站在前面，那些小太监也早就听过这六皇子的事迹，各个都低头默默祷告，更有甚者双腿开始不自觉的颤抖，都不希望有这引荐。

他们的举动被陈允收入眼里，逗得陈允轻笑一声，眼睛转了一圈，瞬间竟与曹衍对视了。

曹衍发现陈允目光落在了他身上，愣了一下，片刻，便拘身在能行动的范围内，微微行了个礼，底下了头。

。”

陈允有些戏虐的笑了笑，指着曹衍：“就他了

杜公公望眼瞧去，看到是曹衍后，点头应了下来。

正午，曹衍在房里收拾着行装，杜公公说晚膳之前要收好搬到六皇子的南苑。

李公公知道六皇子选了曹衍，赶着他收拾的时刻，走了进来。

“宫里的规矩，可学好了？”李公公边帮着曹衍收拾着，一边开口。

“待了这些个季，也该学好了。”曹衍对他笑笑。

“你这孩子...”李公公有些无奈的笑笑，“想当初你进宫，可没这么洒脱的性子。”

听着，曹衍手里钝了一下，无奈的笑了笑，又继续收拾起来。

“本不想让你这么早跟主子的，跟了这些皇家人，也就体力活上轻松些，不出半年，你这头发，就得憋白咯。”李公公又说道。

曹衍看了看李公公，不过刚到三十的年纪，头发却一根一根夹着白发。

李公公是十岁那年进宫的，十二岁就跟在先帝身旁伺候，那时候得先帝不过十五，虽是有些君王天赋，却也被仓促的继位打得措手不及，那时候，都是李公公日日夜夜伴着先帝，替他分忧解难，使得先帝年纪轻轻，被人夸赞治国有道，只可惜先帝命不长，维持了这太平盛世十八年，便撒手人寰了。

“跟了主子啊，最重要的就是一个忠字，你也得谨防着你身边的人，那些人啊，可不是现在一起干活的这些小娃娃。”李公公担心的开口。

因为李公公是先皇留下的后宫掌势公公之一，负责操办一些后宫事宜，听命于太后。

虽然与李公公相处的日子不算太长，但曹衍知道，在这宫里，李公公是这宫里唯一真心实意为他担心的。

“大公公，您这唠叨得，又不是走哪里，换个宫干活罢了。”

“哎，你这番进了这六皇子宫里，不知道要受什么折腾呢。”李公公像是没有听进去似的，径自的摇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