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李暨告诉我阿兄要回来的消息之后,我一连好几个晚上兴奋得睡不着觉,所以第二天早上我都起得十分艰难,每次缘娘都要过来把我从床上拽起。
我熬过了五日,这天早上我没等到缘娘喊我起床,自己早早地就醒了。
因为今天阿兄要回来啦。
柳儿和嗣茵也知道了这个消息,她们给我梳妆的时候十分兴奋,一边绾着发髻一边说个不停。
“只是,娘娘现在嫁入东宫,是内廷的人,还能轻易出得去吗?”嗣茵突然反问我,语气有些担忧。
我的确是被喜悦冲昏了头脑,经她这么一提醒才反应过来。我有点儿沮丧,心瞬间凉了大半截,“我没想到这个。”
“娘娘别急。”柳儿转转眼珠,给我想法子,“也许殿下有办法,他毕竟是东宫的主人嘛。”
我被喂了一颗定心丸,左顾右盼起来,“殿下呢?”
缘娘一边托着首饰匣一边走进来,听到了我们的谈话,笑道,“殿下今天一早入宫去了,算算时间也该回来了。”
她拿了支碧玉攒珠钗在我发髻上比划着,看插在哪个位置合适,“娘娘不妨用完早膳再去见殿下……”
我还没等她话说完就站起来,跑了出去。我可等不及了,李暨马上就回来了,我得出东宫,去见阿兄。
背后缘娘在忙不迭地喊我,慌张杂乱的脚步声让我知道她们追了出来。
我直往东宫大门跑去,也管不了什么礼仪姿态了。只是路上遇着的侍女看见我在跑,后面还有缘娘在追,那脸上的表情堪称精彩。
我顾不上这些,赶过去的时候李暨刚刚好回来,已经下了辇车,差点与我撞个满怀。
他还穿着朝服,身后跟着一个男子。
我认出来,这个男子正是那天和李暨一起去相府的那位,只不过今天换了身正装,腰间佩了把剑。
“刚刚在宫里我已经见过你阿兄了。”李暨看出来我的着急,先开了口,“他昨晚就到了暨京,也十分思念你,眼下应该正在东宫外面候着了。”
“殿下,”我大概是太激动了,一边拉住他的袖子一边抬头看他,“我……我现在可以出去吗?”
“当然可以。”李暨安抚般地搭上我的手。
“陆离。”他侧过身子对身后的男子说道,“保护好太子妃。”
陆离道了声是,恭敬地垂手在一旁等候。
“早点回来吧。”李暨收回手,温和地瞧着我。
我连忙点头,转身就匆匆往东宫外赶去。再回头看一眼,缘娘没有来得及追上我,走到李暨面前说了些什么,李暨只是淡淡笑着摇了摇头。
我跌跌撞撞地直往前奔,果然在离东宫不远处的地方,站了个身姿高大的人。
那人穿着一套轻甲,看起来十分威武。我屏着呼吸不自觉地慢下步子,靠近时眼圈却红了。
“阿兄。”我几乎要听不出来自己的声音,感觉自己浑身都在颤抖。
那人转过头来,对着我笑了,可是却先行了个礼。
“节度使裴懿,见过太子妃娘娘。”
我没顾得上陆离在场,有些错愕起来,睁大眼睛看着阿兄,声音哽咽着,“阿兄,我是晚晚。”
阿兄这才伸出手来,像小时候那样温柔地将掌心覆盖在我的发顶上,高兴地笑了。这三年来,他瘦削了不少,人也变黑了。
刚刚他是以陇西节度使的身份来向我行礼,而现在是以阿兄的身份与我团圆。
“阿兄驻守在陇西三年,并不知道晚晚成婚的事情,是最近几天才得知的。”阿兄并不顾忌有旁人在场,只是感慨道,“原来我们晚晚,也成了新妇了。”
阿兄大我五岁,算起来,阿兄今年也二十二岁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呀,我至今还记得我五岁的时候吵着要吃樱桃,阿兄翘课爬上树去为我摘樱桃,结果没站稳从树上摔下来,在床上躺了好些天,还被阿爷骂得很惨。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记得你喜欢吃樱珞酥。”阿兄像是知道了我在想什么,“我让府中的厨子做了,你回去尝尝。”
回去?怕是不能吧。
我为难地看向陆离。
“娘娘不必担心。”陆离依旧是顺从的眉眼,“殿下早已吩咐过,如果娘娘想回相府,也是可以的,只是在天黑前要赶回来,以免有不必要的麻烦。”
我大喜,李暨在我心中的形象瞬间变得伟岸起来。
那天嫁入东宫,整个行程太过匆忙,时间也太过紧凑,我甚至还没来得及同阿爷说上几句话,就被人匆匆忙忙推进辇车里走了。
这次回府也很突然,阿爷并不知道我回去的消息。以至于我都到了阿爷面前,阿爷还是伏在案桌上看着书卷。
阿兄出声提醒,阿爷看见我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拉着我嘘寒问暖聊了好一阵。
我同他们说了一会,就出去了,让他们在一起叙旧。
相府的后花园还是那样静谧,走进去,却听到了细碎的修剪花枝的声音。
我好奇地循着声音走过去。
也许是我的动静不小,那修剪花枝的人停下动作,转而惊讶地侧过身来。
那并不是什么花匠,而是穿着身粗布衣裳的少年。少年的头发很凌乱,脸上还带着伤,藏在发后的细长丹凤眼,透露出十分的惊恐和手足无措。
“见过贵人,见过贵人!”他立马跪下来伏在地上,双手红肿,布满老茧,整个身体害怕得颤抖起来。
我以前从未见过他。
“你这奴才,惊扰了太子妃娘娘凤驾!”我身后立即有人冒出来大声训斥,继而又对着我赔笑道,“这是裴大人从陇西带回来的弃儿,浑身是血躺在半路上,裴大人心软,就将他收了。”
我点点头,这确实很像阿兄的行事风格。我伸出手想去扶他,那少年却飞快地躲避开了,低垂着头不敢言语。
“好大的胆子!”我身后的侍从对他的态度十分愤愤不平,“真该拖下去打板子!”
我一边抬手示意他闭嘴,一边蹲下来看着那少年,“你起来吧,等会去把头发梳一梳,好好将手养养吧。”
他还是低着头。良久才抬起一点角度,偷偷看了我一眼。
我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但我总感觉,他的身上有着巨大的伤痛。
“你叫什么名字?”我一鼓作气,继续问他。
他沉默着,过了很久才开口,“景云。”那个声音沙哑而低沉,听起来让人联想到沙漠里艰难生存的枯草。
景云,是个好名字。
“娘娘。”我听见陆离站在花园门口朗声喊我,“莫要在这浪费时间了。”
我回过神,站了起来,临走时看了景云一眼。
他依旧跪伏在地上,对上我的视线,立即像被灼痛了似的收回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