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相处更多，维克多发现保罗虽则年岁不大，却也有着自己的心结。

和维克多亲近起来后的一天晚上，在维克多的故事时间结束后，保罗小小声地悄悄告诉维克多，他有时候会觉得天生门泰特的自己是个怪胎。

说出这些话，保罗有些难过又有些开心。他很想知道维克多是怎样看的，总算将这些压了很久的话说出来他也很放松。

似乎和维克多在一起，他总是很放松，不会哪怕是无意识地压制自己的情绪，反倒更像个同龄的孩子。

数千年来，门泰特一直被视作绝对逻辑和理性的化身，他们总是能轻松让自己处于绝对理智的状态，摒弃一切情感。

看着保罗黯淡的眸光，维克多从中读出了本不该出现在小小年纪的保罗身上的自我厌弃。

维克多温热的掌心覆在保罗的发心，然后他抬起保罗的头，双手抚在弟弟的肩上。他注视着保罗的双眼，认真地开口

维克多保罗，我亲爱的弟弟，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维克多门泰特可是要经过大量、长期的严苛训练，才有很小的比例能够成功的天赋。而你生来就具有强大的分析和逻辑能力，这是你与生俱来的天赋，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你呢。

维克多门泰特可是一门很稀缺的高阶职务，又怎么会是、怪胎呢？

维克多哥哥只知道，我们保罗会给哥哥送上我喜欢的花，花费很大的精力搜集幼苗，又精心将它灌溉养大。

维克多你喜欢各地的特色风物，尤爱了解不同地区的风俗习惯。你喜欢文学，对格斗其实没太多兴趣。喜欢微甜的点心，却不喜过甜……

保罗听着维克多娓娓道来，那些他喜欢的不喜欢的，原来哥哥这么了解关心自己。心中好像开出了一朵朵的小花，又像是冒着一股股的温泉水，胸口温温热热的。保罗嘴角勾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眼中燃起星芒。

维克多见此，也浅浅笑开，继续开解道

维克多你瞧，你只是能很好地管理自己的理智和情绪，而不是根本没有情绪。我们人之所以为人，就是有着属于自己的记忆和感情，这造就了一个个不同的个体。

维克多你有着自己的喜好和厌恶，也有自己的感情和偏爱，除了能更好地控制自己的思维，我们又有什么不同呢？

维克多而这控制力，也只是属于保罗的天赋和特长罢了。就像格尼长于战斗，邓肯剑术很好，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禀赋。看到了吗，在这一点上，我们非常不同却也很是相同。

保罗听此，带着些小雀跃开口道

保罗还有维克多！你的剑法身法都很优秀，吹箫弹琴也很好听！

说来维克多现在用的玉箫和七弦琴还是他专程请人定制的，这些上古乐器都已失传，如今的很多乐器虽有相似之处却也不尽相同。

维克多轻笑，朝保罗伸出手

维克多怎么样，那保罗小先生要不要今晚和你亲爱的哥哥一起睡，去我的房间，我给你吹一段箫，要不要听？

保罗眼睛一亮

保罗当然！

维克多拿起保罗枕边的睡袍给他披上，吩咐保罗的侍从明早在维克多房外等候，便牵着保罗回了房间。

维克多吹了一曲清心音，辅以灵力安神，保罗很快入睡。

维克多倒是沉浸在思绪中尚未入眠，其实，门泰特的训练和修习无情道有些相似。

它们的相通之处在于对情感进行一定的控制，区别只在深度。真正的无情道法讲究舍小情全大爱，而门泰特的情绪只是在进行逻辑思考时被压制，并不是消失。

维克多前世曾在蓬莱残存的门派传承中窥得道法三千，这无情道便是其一。

偏偏前辈们走过一种存理去欲的无情道，将开阔的道途硬生生走得偏狭，甚至杀妻杀子杀全家只为断情绝爱，如此行事者却无一人真正得道。

须知，但凡有智生灵总有欲望情感，否则与傀儡何异？这真正的“无情”二字，可远非字面意义的简单理解。

据蓬莱岛上的那本残卷记载，那是远在门派兴盛而世家尚未兴起之时，曾有一禀赋过人的天才，稚龄结丹、二十成婴、百岁化神，正是元清派的镇山祖师衡沧，也是有记录的最后一位飞升大能。

衡沧真人于极北之处的一座雪峰悟道，创无情道法，讲究以有情入无情，极于情而忘情，斩却亲缘、情缘，而后可窥飞升之机。

之后此一界域天地灵气日渐稀疏，飞升通道断绝，飞升后的衡沧真人如何再无人知。不过既然能得天地认可，褪凡成仙，想来这没走偏的无情道还是行得通的一条坦途。

衡沧真人的关门弟子却修炼无情道入了魔。那名为长风的弟子，原也是天资超群的一代天骄，不然也不会被衡沧真人收入门下。他却没能正确体悟道法，在化神期滞留百年后杀掉了道侣，后来却心魔缠身，不久便自爆真元陨落了。

其后百年间，无数修士杀亲友杀爱人妄图证道却无一成功。这些修者的亲身经历为证，彻底弃情绝爱的路子，走不通。

衡沧真人原就性情淡薄，自幼被上一代掌教收入门墙，同俗世亲人并无联系，也没有和哪位修士结为道侣。唯一羁绊甚深的便是养育栽培他的元清派，所以化神后他庇护门派千年，又培养弟子坐镇门派，而后才了断因果飞升而去。

无情道之所谓“无情”，乃是不偏私的大爱，是忘却修士自己的小情小爱方能领悟的大道无情。了却周身因果纠葛、体察天心，方能脱离凡俗、化凡成仙。

无私情而博爱众生，这是仙神的境界。所以在体悟到这一无情道的终极奥义后，心境已成，足够天门大开接引成仙。

但这无情道只是万千道法之一。

道法三千，从不是只有一条路可走。

那长风本非无情之人，完全可以走那逍遥一途，或是不拘什么剑道符篆琴棋书画……不拘走哪一条，总归是修道修心，依着本心而行才是正理，明定本心乃是修行之要务。他却悖了自己真正的心愿，狠下心来杀了道侣妄图以此达成忘情，也实是走偏了路。

无怪乎有记录的无情道只衡沧真人凭此飞升，毕竟能够真正做到心无挂碍之人实在太少，所幸求道也从不强求无情这一种。

而今的门泰特，其实有那么一点无情道的影子，摒却私心杂念，将个人情绪和感情压至最低，换得完全冷静的思考，这原是有些像那位长风，有点偏。但却又能只是选择性地压制情绪却不会完全失去情绪，也能算是走在了正途上。毕竟人这种生灵，有情感才太正常了。

便是衡沧真人，不说他的无情也还要博爱众生，便是他那等有情之无情的境界，也已是仙人才能达到的程度。而仙人，早已不是凡俗修士可比了。

门泰特也只是将情绪同思维稍作分离，却还没有达到让人的情感完全消失的程度，所以倒也不必太过担心。

正如维克多此前宽慰保罗所言，那也确是他心中所想，这其实完全可以看作一种个人擅长的独特天赋，并不需要畏之如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