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呢……”蝎王脸上的皮肉不自觉地扯起,勉强反驳道,“你的记忆,我有什么办法……”
“起码你可以还给我一部分吧。”龚俊毫不迟疑,“不瞒你说,我一开始还真以为是因为受了太多刺激,大脑自动遗忘了什么。”
龚俊“但是大脑遗忘没道理把我是谁也给忘了,完全失忆恐怕只有从山崖上坠下来有这种条件。我身体健康,思路清楚,怎么也不像是大脑受到重创的样子。”
蝎王懵懵地抬头,“大脑?”
龚俊伸出食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
“你不该给一个大夫有看药渣的机会的。”龚俊叹了口气,“为什么要这样?”
蝎王半瘫在地上,抱着盒子沉默半晌。窗外铃兰花垂下洁白的铃铛,一滴飘落的雨水划过边沿,留下一道漫长的水渍。
蝎揭留波“我其实没想刻意封印你的记忆……”
蝎王撑着矮几站起来,苦笑一声,“你得了离魂症。”
龚俊“离魂症?”
蝎揭留波“是,为了……某个人。而且为了杀掉幕后黑手,你来不及治疗就开始做局,我接到你的时候,离魂症已经很严重了,你醒来也不认人了。”
龚俊“哪个庸医给你出的主意,离魂症用那样的药方?”
蝎揭留波“我找了十几个大夫……他们都……”
二人眼神刹然对视,一时之间,种种不安奔腾上涌,终于达到了顶峰。蝎王茫然的目光瞬间混杂上了懊恼和凶狠,一拳锤上旁边的桌面,矮几上的茶杯发出清脆的撞击声,脆弱又无奈。
蝎揭留波“靠!”
龚俊面色凝重,长叹了口气,“我还以为……”
“所以你那时候对我那么戒备。”蝎王的指尖几乎要扎入掌心,像一排带刺的栅栏,轰然坍塌时就刺向了屋主。“是因为你知道那个药有问题……”
“其实我一开始也不知道的。”龚俊有些不忍地拉起他的手腕,一根根将那自虐似的手指掰开。“毕竟你也知道,我脑子都不太清醒了,哪还有心力分辨自己喝的是什么药。”
“后来,病情稍好一些,我才发现很多事情都慢慢记不得了。”
“没有哪种应激性失忆是‘慢慢’来的。”龚俊苦笑着掏出一沓便签纸,上面歪歪扭扭地记录了很多东西。“我那时候很恐慌,因为我要做的事情还没做完。”
“我只能趁着还记得什么的时候,把要做的事情、相关的消息,都写下来。”
蝎王不解,“那你后来怎么知道的?既然知道了,为什么不拆穿我?”
“有段时间你不在,那药我没喝。”龚俊说,“就这么简单。”
“记忆消失的进程打断了,但是……我的思维也开始不清晰起来。所以,我最后还是选择继续喝。”
“为什么不拆穿你,是因为……”
龚俊把那一沓纸页翻了翻,从里面抽出一张。这一张大约之前是最上面一张,比其他纸张褪色得更厉害些,上面只写了一句话。
——“你可以相信蝎王,他不会真的害你。”
龚俊朝眼眶微红的蝎王咧嘴一笑,窗外雨声渐响,他银亮的双眸却如明月高悬。
“我相信我自己的判断,不会有错。”
遥“所以你身体里,说不定也有一个和温客行类似的隐雷。”
听完龚俊描述全程的遥蹙眉道。
遥“难不成也是个类似的蛊?”
“他要种蛊,怎么不种个更强的,直接把我变成傀儡,任他搓扁揉圆?”龚俊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蝎王来自南疆,他对蛊最是熟悉,对于用在我身上的药又最为谨慎。”
龚俊“一旦让他发现类似蛊虫的东西,那十几个大夫说什么都不会有用的。”
遥点点头,“也是。”
茶杯上的白雾只余薄薄几缕,悠闲地向屋顶上方飘去。龚俊小口抿着温热的茶水,食指弯曲用关节抵着太阳穴打转,抵消一些头疼的不适感。
“不过,”遥怀疑地看着龚俊,“你真的写给自己说你相信蝎王?你那时候明明都已经察觉不对了,为什么还相信他?”
龚俊:“当时我还能相信谁?如果不喝我就会脑子越来越差,跟失忆比起来,还是变傻更可怕吧?”
龚俊“明明变傻对他来说更有利。而且他起初也并没有意识到我失忆这件事,在我联系不上你们的情况下,贸然向外求助才更莽撞。”
遥仰头长叹,话是这么说,但是相信一个把你搞失忆的人,是不是也太冒险了一点……
“蝎王不懂医,我看出来了。”龚俊见他眉眼还是不服气地耸起来,又主动解释道,“一开始我确实对他抱有戒心,不过在试了一次停药之后,我没有更好的选择。”
龚俊放下茶杯,走到窗边。
朦胧的雨雾裹挟着清凉潮湿的气息扑向面门,龚俊伸出舌尖探了探,湿凉的,很舒服。
龚俊“所以,我要的情报呢?”
遥打开旁边的五斗柜,掏出一个木盒递给龚俊,“都在这里了。”
“你失踪以后,晋王加快了招兵买马的进程,”遥接过他打开的木盒盖子,指着上面一沓红线描头的纸页说,“截至目前,可能是由于他招买的人数已经足够,晋王方面的施压开始上升了。”
龚俊微微眯眼,“利用一个厉鬼的名头,居然真能让他拿到扩张军队的允准?”
“他不过是缺一个名头罢了。”遥说,“晋、梁两国都是大国,名义上属于封地,但是皇帝名存实亡。晋国靠京城更近,武力威胁已经足够让皇帝松口。”
遥“命都捏在人家手里,多不多这一队人马,对皇上来说并无区别。”
龚俊一张张翻着,“那梁国呢?”
“梁国跟上也是时间问题吧。”遥耸了耸肩,“毕竟也不是多机密的事,我都查得到。”
妖的侦查水平可不是一两个高级间谍能追上的。龚俊瞥了一眼对晋国安保工作嗤之以鼻的遥,在心里默默给梁国间谍点了个蜡。
“平衡才能维持和平。”龚俊读懂了遥话语下的隐含意义。“是你推波助澜了一把?”
遥点点头,“妖族各派都是这么做的。大家的法力都差不多,才不会倚强凌弱,就算一时弱了,也会很快赶上来,不会出现怠惰停滞的情况。”
“但是军备不一样。”龚俊反驳道,“人类的军备是脱离于日常生活的,一旦要分出精力去做军备,用于生产布匹粮食的人力必然减少。经济停滞,粮草短缺,花这么大力气做的事,上面一定要看到效果。”
“所以养的军队越大,打起仗来的可能性就越大。”他回头望向桌上的茶杯,“打个比方,你泡了一大杯茶,自然就少了一个杯子和一个水壶来做饭。”
“好不容易饿着肚子泡了茶,结果客人缺席不来了,你会不会很生气?”
遥挠着头毛思索了一下,噘着嘴道,“肯定会。”
“所以还是不要让他们有茶叶比较好啊。”龚俊短促地呼出一口气,把这沓红纸往下放。“这事是政治家的事,我们只能往后放放。还有呢?”
遥抽出来一沓浅蓝色的纸笺,“曹蔚宁明面上暂住四季山庄,莫怀阳还在闭关,扯不到他这边。”
“他目前还没对曹蔚宁和阿湘造成威胁。”遥问,“我们要先下手为强吗?”
龚俊接过纸笺,一目十行浏览下来,都是清风剑派近期的行程。由于赵敬被拘,高崇身死青崖山,琉璃甲并未落到莫怀阳手中,对方还在假模假样地闭关习武,没有要管曹蔚宁这个大弟子的意思。
“盯紧他。”龚俊将纸笺压到最下面,“毒蝎会动手的。他坑了赵敬,如果蝎王没失手,我就无需操心了。”
“蝎王不一定会杀他。”遥提醒道,“清风剑派是个大派,毒蝎出手太过引人注目,恐怕会引起江湖动乱。”
“那就等毒蝎的情报,我们去杀。”龚俊语气坚定,“下一个。”
遥最后抽出一张淡黄色的纸笺,寥寥几笔勾勒出一片山水图,红圈点在峻岭半腰。
“那人逃窜的终点。”他就着图指出几个方位,“岳阳城郊外十里,有处不见天日的山洞。”
“鹰在黑暗中的视力很强,他依然看不清这里面是什么。你要小心,我已经让朝旭往这边赶了,陪你一起。”
龚俊把纸笺收回盒子,只将最后一张地图折叠两下,收到胸口拍了拍,闻言抬头,在两边交织的八卦眼神中会心一笑。
“往这边赶……我记得他没什么任务,这是干什么去了?”
遥笑眯了眼的样子像极了龚俊记忆中的猫头鹰。
“不瞒你说,”他故意抬起手腕,学了往常龚俊的语气,神秘道。
“他一直躲在天窗那个韩英的家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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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怀章“怎么又要出门?”
秦怀章前脚踏进二楼前厅,半个脚掌还没落地,已经听见丁零当啷收拾行李的声音。
他从屏风后探出半个头,一抹修长的靛蓝色身影背对着他,俯身拨弄着什么。
温客行拉紧收拢包袱的结,甩到肩膀上,“鬼谷和天窗同时出动都找不到的人,只可能是被毒蝎藏起来了。”
温客行“他安全了,我要……”
“你要继续去解决不稳定因素。”秦怀章老神在在地接上,无视温客行瞪大双眼的不解神色,皱着眉捏了捏鼻梁骨。“这次要去哪?”
“这次……?”温客行小声嘟囔着。
难道是之前自己也这么说过?还是自己已经冒险过很多回了?
他怎么不记得呢……
“反正他就是不安全,你也会说既然什么都做不了,你先出马断他后路的。”秦怀章眼底风雪呼啸,压过一丝不忍的波澜,“不如还是让我或者小阿湘和你一起吧。我们身上没有蛊,不会受影响。”
“阿湘那个小丫头懂什么,”温客行提到妹妹,嘴角扬起的弧度都温软了少许,“她就知道和她的情郎恩恩爱爱,哪还有我这个哥。”
温客行“至于师父,您还是坐镇后方,我心里安稳。师兄也中了蛊,卿玉楼里只有您劝得住他,您要跟我走了,万一有个闪失,这里必定大乱。”
秦怀章静静地看着他。
秦怀章“这次去哪?”
“一个可能是对方老巢的地方。”温客行面色严肃,把肩膀上的包袱托稳了些,从袖袋里翻出来一张字条。
——岳阳城郊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