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厉的惨叫声瞬间填满了整个厢房，连蝎王和毒菩萨都忍不住扭头，不忍看龚俊因痛苦而扭曲的脸。
从那盏漆黑的琉璃灯上亮起淡淡的、鬼火似的绿色荧光。不断有黑色的雾气从龚俊身上抽出，像被那盏灯当做了养料，成为鬼火源源不断的燃料。
凤栖站在水镜前，冷冷地注视着那盏琉璃灯上，浮现彼岸花的暗印，在内壁上明明灭灭。
凤栖“你看到了吗，遥。”
凤栖勾起一个讽刺的笑，攥紧的拳头松懈了，方才展开的双翼缓缓收回，紧张的神情放松下来，转为阴冷的愤怒。
凤栖“我没做错。他根本就不是……他，是冒牌货。”
好痛……
龚俊眼睁睁看着那个人端着一盏奇特的灯走来，扔进了一根带火的木棍。旋即，墨色变得更黑，像无尽的漩涡，似是要将他吸入进去。
而后铺天盖地的痛楚碾压过来。
那种痛楚难以言喻，难以宣泄。只觉得全身上下，从头皮到脚尖，每一根骨头，每一寸皮肤，每一滴血液，都像被人放在了石磨上，用巨大的、粗糙的磨盘缓慢而沉重地碾压、磨碎，一毫一厘，碾过每一个神经末梢。
直到鲜血和粉末和在一起，碎到完全消失。
他被尖锐的痛逼到了极致，被压扁了，脑海里的一切都被抽干，像推动运转的燃料被耗损殆尽。
隐约的光影压上眼膜，他恍惚地看到蝎王的身影，段鹏举那厮盯着灯笑得放肆，似乎又有谁锦衣华服地走近又离开……
那是赵敬吗……
龚俊“不要信他……”
龚俊的神智渐渐模糊，蝎王和赵敬的身影在脑海里来回变幻，只剩下对这两人最深的执念。
龚俊“别信赵敬……他真的会……杀你……”
龚俊“别信他……他知道宋怀仁的事……”
蝎王听见些许嗫喏声，走近了便听见龚俊仍在劝他别信赵敬，莫名觉得诡异。这人到了这地步，竟还想着让自己别跟着赵敬？
他难道不知道，没了赵敬的名声负累、各色使唤，毒蝎才真正没了束缚，可以无恶不作，呼风唤雨了吗？
“为什么让我不要信赵敬？”蝎王凑近他的耳边。冷汗沾湿了他的鬓角，从下颌缓缓滴落。“我不信赵敬，对你有什么好处？”
龚俊“他……他对你不好……”
起初的痛呼声已经发不出来了，龚俊的瞳仁渐渐涣散，仿佛被抽走了灵魂的人偶娃娃，只能用本能做出反馈。他没有看蝎王，只呆呆地半阖眼皮，轻声重复。
“他PUA你……他只把你当工具……”
蝎王皱着眉，愈发不解，追问道，“他把我当工具，对你有什么坏处？”
龚俊似乎理解不了什么深奥的问题，顿了顿，哑着嗓子回答，“你错付痴情……”
蝎揭留波“与你何干？”
龚俊又沉默了片刻。
龚俊“我不愿……这不对……”
烛火映在他失焦的双眼上，散开了，带着某种虚幻的暖意。蝎揭留波保持着这个姿势，侧着脸看他，鼻尖离他的面颊很近，甚至能看清他脸上细软的绒毛，和因为痛楚渗出的细密的汗珠。
纯净得像一块羊脂玉。
他忍不住伸手，轻轻用指腹拭去那鬓角的微汗。
“老段，”蝎王偏头，冷冷盯着燃着第二根木棍的天窗统领，“你已经拿到结果了，还去点那灯做什么？”
段鹏举甩灭左手的火柴，鼓起腮帮子吹了吹，试图让木棍子上的火着得更厉害些。闻言头也不抬，笑道，“王爷吩咐，要燃到他彻底变成个傻子，才算验证无误。毕竟我们也不能错怪了好人是不是。”
蝎王转过身来，眼底闪过一丝阴狠，冷笑道，“人是毒蝎抓的，你们天窗倒是会慷他人之慨。你再点一次，他必死无疑，到时候鬼主追着打的，可不是你们。”
蝎揭留波“老段，你当时可不是这么答应我的。”
“死了又如何？”段鹏举终于意识到这过分严肃的威压，抬头找补道，“你看，我们都站在这，就他一个要死要活的，那他肯定是来自地府的阴祟之物啊！若这让鬼主知道了，就是死了，鬼主也不会怎么样的，反而会感谢我们替他除去了一个祸患的。”
蝎王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不屑道，“莫用你那风流心同鬼主作比。”
段鹏举有点尴尬，偷摸瞟了毒菩萨一眼，打个哈哈道，“蝎王说笑了。”
毒菩萨甩了甩裙子，抱着胳膊扭着腰走开了，没给他留下什么眼神。
“可以了，反正王爷想要的，也不是真相，对吧？”蝎揭留波转过身，盯着龚俊半垂的长发。“且放他去吧，王爷大约也会是这个意思。”
段鹏举举着那点柴火犹疑不定，莫名觉得蝎王今日格外优柔寡断。他紧紧注视着一步之遥的墨灯，灯已暗下去，彼岸花的痕迹慢慢淡了，融在一片漆黑里。
他猛地伸出手去，就要将木棍再次投入灯中，忽觉手腕剧痛无比。蝎王手上二次发力，痛得他差点半跪下去。
烛火倏忽爆了，摇曳的烛火映得蝎王的眼神犹如毒蛇，淬着见血封喉的毒。
段鹏举的手被攥在空中，再无法向前分毫。
“我说可以了。”蝎王上挑的眼线像是蝎尾高高扬起，清晰地割裂地狱与人间。
蝎揭留波“你听不懂吗？”
“段鹏举今天没有在天窗当差，王爷也秘密出府了！”
韩英的声音被大雨遮了大半，水珠噼里啪啦地击打世间的一切。“庄主，恐怕有大事，这是早就准备好了，要针对龚先生的！”
艳鬼“谷主，主人，没有船家今晚载过俊哥，灯会后就开始下暴雨了！”
艳鬼脸上的妆都花了，看起来有些吓人，“这一片都问过了，怎么办啊！”
暴雨冲刷了两岸的痕迹，朝旭抹去脸上的雨水，仍在一片漆黑中坚定地探寻。他们已将搜索的范围从河两岸扩展到两岸所有的商铺、人家、街巷，可这范围太大了，一时之间实在是很难找到。
温客行颤抖地举起羽毛，传音道，“遥，周边的船家都找过了。恐怕阿俊是被天窗和晋王带走了，你那边有消息吗？”
偌大的风雨中，遥拼命扇动着翅膀，试图从雨雾中寻找那个单薄的身影。
电闪雷鸣。
温客行抹了一把雨水，仍站在他当时放灯的地方，四周一片墨色。他闭上眼睛，脑海中灯火点点倏忽亮起，他拉着龚俊的手，拨开人群，向小摊走去。
对了，那时龚俊好像问了他什么……
是什么呢……
“那个船是做什么的？”龚俊的声音飘忽过来，一旁华丽的大船缓缓而过。“是在上面拜祭死去的人吗？”
船家……船家！
“祭祀的船！”他转身对着罗姨大喊。
温客行“我们忘了一艘船，当时河上，有一条祭祀用的大船！”
“砰——”
重剑带着千钧之力狠狠劈下，厢房门板瞬间四分五裂，烟尘四起，碎沫炸得四散而飞。
屋中人举着刀劈来，叶白衣一甩剑锋拍开两个，温客行飞腿踹走扑上来的喽啰，顺势掐上另一人的脖颈，干脆利落地拧断。
烟尘散尽，现出后面静止不动的人影。温客行手执铁扇正要警戒，便见尘雾中现出一个十字形的轮廓，龚俊静静地绑在架上，低垂着头，生死不知。
“阿俊！”温客行飞扇而去，先将绳索劈裂，三两步上前，正好将无力倒下的人拥在怀中。“阿俊，你怎么样……阿俊？”
叶白衣蹲在一旁，已抓了他的手腕要探脉，却没发现任何异常。温客行轻轻摇了摇怀中的人，分明见他双眼微张，似乎是清醒的，却对外界的一切毫无反应。
仿佛怀里的只是个空空如也的躯壳，灵魂早已不知所踪。
“怎么回事……老怪物？”温客行求助地望向叶白衣，却见叶白衣也皱着眉摇了摇头，“怎么，你摇什么头啊！什么意思你说话啊！”
“他的脉象没有异常。”叶白衣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连回怼都忘了，只觉诡异。“一切正常……让我治什么？”
“什么……”
温客行低头，大掌蹭上龚俊的脸颊，摸到了一手冷汗。他身上的衣服像是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摸起来浸透了咸津津的汗，不知经历了什么。
“阿俊，我是温客行，你看看我，你认识我吗？”温客行半跪在地上，扶着他的肩膀晃了两下，试图与他两眼对视，却发现他的双眼失焦，完全失去了神采。
但听到“温客行”的名字时，他似乎有了些反应，眼球微微动了一下，嘴角不易察觉地动了动。
整个房间都安静下来，所有人屏息凝神，再小的声音都被这几个武林高手捕获在耳。
“阿……温……”
“对，是我。”温客行大喘了一口气，扯出一个笑来，眼眶瞬间湿润了。“我是阿温，我来救你了。”
“阿……温……”
龚俊似乎失去了对其他语句的感知能力，只有提到温客行的名字时，不停重复着他们之间亲昵的唤语，好似整个世界只剩下了这个名字而已。
温客行跪着向前几步，紧紧将人拥入怀中，不知是在安抚他，还是在安抚自己。
温客行“活着就好……活着就有办法……”
“你们找到了怎么也没人通知我一下？”遥气喘吁吁地扑腾翅膀落在甲板上，化作人形后全身都湿透得不成样子。
他走进厢房时，温客行正取了干净的毛毯把人卷起来，准备抱他回去先好好休息。见到遥如见到救星一般，连忙上前两步，问。
温客行“遥！你能看出他怎么回事吗？”
遥在心中又狠狠骂了凤栖几句，眼见龚俊这样，便知他们救得还算及时，没能真让那灯全将龚俊魂魄抽走。他轻轻将手浮在龚俊额头处，莹白的光从手掌心亮起。
“是噬煞灯。”他一边施法固魂一边解释道，“这灯是冥界的东西，由噬煞花衍生而来，专好吸食煞气。”他拧着眉冷声道，“不管毒蝎从哪拿到这灯来，多半已经猜到他的特别之处了。”
“毒蝎？”温客行怀疑地瞟了他一眼。
“毒蝎抓的人，天窗审的吧。”遥瞥了一眼地上的尸体。
“那他的魂魄现在……？”温客行抱紧了人，不敢松手，只望着龚俊不声不响，形同痴呆的模样，便觉心痛至极。
“被吸走了大半。”遥的手臂微微颤抖，粗喘着气，“好在……没让他们再吸一次……还能补救……”
遥猛地垂下手臂，撑着膝盖缓了半晌。龚俊轻轻眨了眨眼，缓缓地闭上了，脑袋歪在温客行怀里。
“这是……”温客行吓了一跳。
“他需要休息，让他睡会吧。”遥摆了摆手，站直了道，“只要你在他身边，慢慢他就会恢复的。记住，你不能离开他太远，卿玉楼的范围就是极限了。还有，别让他再见凤栖那家伙，他要是过来，你第一时间传音给我。”
温客行定定地看了他一会。
“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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