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飘摇，凝结在窗上，白茫茫的一片，像被露水打湿的羽毛。
“这是什么话？”凤栖收了笑，眼眸化为金色，冷漠地瞥她一眼。
“你怎么就这么确定，他是你要找的那个妖呢？”女子毫无惧色，紫影渐渐浮现眼角，身后拖下的长长衣摆化成半透双翅，竟是蝴蝶模样。
“我竟不知，你何时同他有了交集，知道如何辨认真假了。”
凤栖随手一挥，两手瞬间空空。
“你也不过两万岁，他出事的时候，你还是个蛹呢。”凤栖嘲讽道，“怎么现在来掺和这事了？”
“我年纪虽小，却也听说了不少他的传闻。”女子轻轻拂过窗棂，风吹起她身后的翅膀，光具象地在半透明的鳞片上流淌。
“凤栖，当年他神陨朝南，魂魄尽散，骨血化作一法器，为冥界所持，你可知道？”
提及当年事，凤栖神色愈发冰冷。
“知道。”
女子嘴角微勾，媚眼轻挑，稍扬着头压低声音，缓缓说道。
“那你可知，它现在并不在冥界，而是被你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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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俊和秦怀章握兵刃于胸前，紧张地观察着石门缓缓开启。
随着门开了一个小缝，浅碧色的裙角随风飘入。
是青薇。
几人皆皆松了口气，奔着沉沉夜色而去。转角处，几个身着黑衣，头戴斗笠的青年持剑迎了上来，冲龚俊和秦怀章微微点头，引他们拐进小路，走到隔了一条街的后巷，暗处停了一辆马车。
“庄主和温大哥一早吩咐了我们在这候着，”少年扶着周子舒小心地平躺在榻上，掀起帘子唤前面的人启程，回过头来压低了声音和龚俊解释。“我们几个等了八夜，昨天还在庆幸一切顺利，不想今日就出事了。”
龚俊点起蜡烛，查看周子舒身上的针阵。来回颠簸难免移动，他小心地复原了几根针的位置，又从针袋里抽出几根，固定针阵。
赶马的人很小心，马车在夜色的掩护下缓缓前行，几乎没有抖动。
“你叫什么名字？”秦怀章撑着膝盖，替龚俊举着蜡烛，转头问少年。
“属下程子晨。”
龚俊抬头看了他一眼，想想剧中程子晨的模样，觉得没什么参考价值。他拍拍身上的灰尘，吹灭了烛火，让程子晨按着周子舒的肩头固定。
“到了叫我吧，还有六天的仗要打呢。”龚俊靠在马车壁边闭上眼睛，小声嘟囔。“他们可不会这么轻易被糊弄走。”
温客行推开小院的门时，院里空空荡荡，烛影映在窗上，不大的屋内挤了好几个人。
落叶和着灰土扫到了角落里，堆出一个尖来，但踩在泥地上还是细碎地响，像踩在白花花的盐上。
这间院落是秦怀章中年时盘下来的，当时他为了方便在岳阳落脚，买了这间小院。多年不住，已经荒废得不成样子，程子晨他们勉强收拾了一番，屋内还算是窗明几净，大小家具都换过，只是外间就顾不上那么多了。
“如何了？”温客行走到龚俊身边，伸手蹭蹭他眼底的乌青。
“第四颗刚刚拔除，目前看没有什么问题。”龚俊顺势靠在他手臂上，眉间的倦怠挥之不去。“你那边怎么样了，到底是什么情况？”
“说是酒楼贩卖不洁之物，导致客人上吐下泻，重病在床。”温客行接过程子晨递来的茶，吃了一口，又接着说。“他们人证物证齐全，态度强硬，遥也没有办法，先替你去了衙门，说随机应变。大不了就是赔钱，也不到伤筋动骨的程度。”
“牛刀小试啊。”龚俊懒倦地拖长了音，借着温客行的手抿了口茶，站起来拍拍自己的脸颊。“不过我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先把眼前的做完要紧。这些都还是小事，我只担心那个蛊在我拔钉的时候作怪，一旦有了偏差，后果不可估量。”
温客行跟着龚俊走到床边，朝秦怀章拱手一礼。
秦怀章随意地挥了挥手，低声道，“我也担心这个，只是目前没有更好的办法。”
“尽力而为。”温客行握上龚俊的肩膀紧了紧。“当初和师兄也是这么说的，就算蛊不来捣乱，外界也没有人插手，成功的几率也只有六成。你尽力就好，分心考虑这些，反而不妙。”
龚俊按着鼻梁骨，闻言抬头朝他笑了笑。
翅膀扑腾的声音由远及近，几人齐齐回头，程子晨夹着个信鸽冲进来，举着问，“这是给谁送信的？”
黑色的布条绑在信鸽脚上，是鬼谷的标志。温客行朝他伸手，从竹筒中取出布帛，鸽子在桌上跳了几下，翅膀猛地展开，抖动了数下才缓缓落归，歪着脑袋整理羽毛。
龚俊把完脉抬头，却见温客行神色凝重，甚至把布帛凑到眼前去看，好像在对着阳光辨认什么。
“出什么事了？”龚俊沉声问。
“是阿湘。”温客行抿着唇回答，将布帛展开给龚俊看。“她给我寄了急信，这是求助的信号。”
龚俊猛地站直，抓过布帛细看，又凑到鼻尖闻了闻，“她出什么事了？”他翻着布帛看了两眼，“丹阳派弟子被杀……她被囚……”
难道阿湘被毒蝎带走的情节提前了？不应该啊，此时双方还未正面交锋，毒蝎为何要对鬼谷谷主动心思，他们知道钥匙的事了吗？
何况罗姨并未落入毒蝎手中，救出一个阿湘，于温客行这种武功级别的人而言，并不算难。就算有奴蛊，龚俊、秦怀章、叶白衣都可以解，先把人硬抢过来就是了。
“赶紧去看看吧。”龚俊将布帛叠好，还给温客行。“不过没有血腥味，也没有药味，阿湘应该没有受伤。”
“我先去打探一下。”温客行收好布帛，眉眼微蹙，担心地在龚俊额间落下一吻。“有什么事给罗姨她们发消息，这只信鸽就留在这里，它认识回卿玉楼的路。一切小心。”
“好。”
温客行执扇而去，墨绿色的衣衫渐渐隐没在黑夜中，与暗色融为一体。
龚俊趴在窗边望他。
今日的月很圆，茂密的树林上铺了一层清辉，像披上了银亮的锦被，掩藏了林中无数蠢蠢欲动的凶兽。
他眯了眯眼睛，直到温客行彻底消失在视野里，眼神才重新严肃起来，踩着一地乱麻，站回到秦怀章身边。
第十日到了。
青薇提着裙边，小心翼翼地掩上门，朝前来换班的毕星明微微一福。
“主子和秦前辈都在施术，程大哥给他们帮忙，一时走不开。要不，您先去偏房歇会，我给您端些茶点来？”
“哦，不用麻烦了。”毕星明小幅度地摆了摆手，抱拳道。“青薇姑娘，不是我要打扰，天窗那边要子晨去换班，晚了恐怕他要受责，引起段鹏举的注意。”
“可是……”
青薇正一脸纠结，门“吱呀”一声敞开了，程子晨已经穿戴完毕，大踏步地走了出来。毕星明冲他点点头，他便飞一样地跑出小院，上马飞驰而去。
看起来是快迟到得狠了。站在门口的龚俊心想。
他随着程子晨的脚步出来，张开双臂深吸了一口冬日的冷气，好让自己清醒一些。青薇转头见他放松下来，也一脸欣喜地迎上去，“主子！主子可累了？我去端些糕点来垫垫吧。”
“多备些茶吧。”龚俊没有拒绝，熬夜极容易饿，放松下来肚子都在抗议。“拿些抗饿的干粮，给大家分分，夜还长。”
青薇应了一声，行礼后小跑着去了厨房。说是厨房，不过是一个简单的炉灶，亏得青薇手艺好，总能做出花样来。
“进来坐坐吧。”天冷，龚俊原地跺了跺脚，挥手招呼毕星明他们，“周子舒快醒了，正好你们见个面，有啥话要回的，赶紧和他回了。”
“庄主要醒了？”毕星明瞪大眼睛，满脸喜色，“已经拔完钉子了吗？”
龚俊一边迈步朝房间中走，一边偏头无奈道，“没呢，哪有那么快。人也不能一直昏睡不吃东西，每三天让他醒来一次，吃点东西啥的，适应一下内力流动。”
毕星明讪讪地笑了一下。
“今天已经是第十一天了，”龚俊主动解释道，“第五颗钉子拔完，等针阵刺激经脉加固后，他差不多就可以醒来了。”
二人在周子舒床前站定，毕星明一眼就看到床头用小纸盒收拢的五颗钉子。周子舒平躺在床上，面色略显苍白，气息长而缓，正裹着锦被，睡得很熟。
龚俊是个爱干净的，每每施术完毕，都要换下垫着的床单，擦洗血迹，此刻第五颗钉子刚拔完，还没来得及进入下一流程，故而一切都显得整洁有理。
“庄主内力似乎比之前还要充盈不少。”毕星明小心地将周子舒的手放回被中，讶异道，“龚先生的医术果真高明。”
“他自身就有这样的内力，只是被钉子消耗了大半而已。”龚俊坐在桌边，取出针袋，用布蘸了烧酒，一把把搓着消毒。“被子别掖太实了，屋里不冷，压着伤口就不好了。”
他困得狠了，心想青薇怎么还不拿茶点来，倒也不必做得太精致了。又觉得小姑娘似乎天生有将东西做得精致的能力，顾湘在鬼谷都编着小辫戴着绢花，利落又漂亮。
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温客行找到她没有。
龚俊想着，手上搓着，眼前慢慢地暗下来。烛火在他眼里跳得模糊，微橙色的光糊了一脸，把他上下眼皮都黏在一起。桌子随着烛火莫名地抬高了，黑色越来越深，轻微的灯芯爆开的声音离他远去了，他似乎正在缓缓地滑入安静而幽暗的一片广阔的深湖中。
疼痛忽然炸裂开来，他猛地坐直了清醒过来，才意识到自己差点睡迷过去。
他低头看向疼痛的来源，银针失去了控制，顺着右手的力道扎进了指尖。血珠从伤口挤出来，在指尖摇摇晃晃，拥趸一个饱满的半圆。
烛火在此时爆了一声，光影如鬼魅般摇曳不停。龚俊盯着光暗交界处的血滴，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慌，仿佛在茫茫暗夜中，无人可见处，有什么危险的存在被鲜血吸引而来。
心脏不安地快速跳动，桌子的影在墙上被拉得很长，冷冷地俯视他们。屋里很安静，只有几个人的呼吸声。
他听着自己的呼吸声，把右手放在胸口上，迫使自己安静下来。半晌，他从胸前掏出一条贴身的帕子，甩了甩手。
他正准备把血痕擦掉，倏忽一道尖叫擦破暗沉的长夜，短促而凄厉，长长的回音坠落在狭小的院落中。
龚俊几乎是瞬间攥紧了帕子起身，他听出了那声音的主人。
是青薇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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