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

不知怎的，皇帝似乎与我保持了一个平衡。我不转身的理由他也心下了然般的，只沉默了片刻，便嘱咐我忘了看到的事。

我哆哆嗦嗦，硬着脖子回了句：“奴婢患了夜盲之疾，夜间总看不大清路的。”

皇帝闻言暗笑一声，方对我道：“这两把伞你拿走罢。”话音刚落，便有人给我递来了伞。我此刻终于闻到了另一人的气息，他的衣上熏香比皇帝的要清冷许多，而我决计不可能认错

——是傅恒。

不知皇帝同傅恒吩咐了什么，这忠荩的侍卫竟然带着我出了假山，宫中的路我自然清楚，须臾就明白他是想带我绕开人常走的道儿。

因为丢了手照，我不得已只得紧紧跟在他身后，心中波澜不定：今夜见到的偷欢的人究竟是谁，皇帝与傅恒又为什么此时还在御花园，而我看到的，皇帝定然也看到了，他为什么没有发作，还要我守口如瓶？

我这厢心不定，那厢傅恒已轻声开了口：“姑娘是要回撷芳殿？”

“不是，还劳烦侍卫带我去绛雪轩。”

他“嗯”了声。我这才悚然：撷芳殿！他……不，是皇帝

——皇帝果然知道我是谁身边的婢女！

一时心中更乱：宫闱阴私之事，奴婢太过好奇，是容易丢了性命的。我又被皇帝逮了个正着，此刻还能全须全尾地走在御花园里，难道皇帝是看在永琏的面上，不想无声息处决了嫡子身旁的大宫女？

越想，连脚步都乱了。

蓦的一阵风袭来，吹得我灵台有了一瞬清明。

这时，又听得傅恒语带安抚：“莫多想。”

两世为人，我有多久没听到他对我心平气和地说一句话。适才的惊魂不定也渐消弭，取而代之的是满心的慨然。

我和他沉默地走了一遭，直到降雪轩近在眼前，他才递给了我一盏熄灭了的手照，低声对我道：“前面便是绛雪轩，不送了，姑娘。”

“傅恒侍卫……”见他要走，我叫住了他，他显然没料到我知道是他，停住了脚步。

“谢谢你。”我轻声道。

他似乎匆匆瞥了我一眼，对我一点头，转身离去。我回头看，他挺拔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谢谢你，也向你说声对不起，为前世的许多曾经。

我夹着伞，狼狈地拢了拢鬓角乱了的发丝，快步走向绛雪轩。

听我说手灯笼自己熄了，绿蘋和唐平便关切道：“这一路没甚光亮，你没磕着吧？”

我摇摇头：“不妨事。”

永琏沉默着，似乎借着另一盏手照的光端详了我提着的那盏片刻，直看得我心头一跳，他方起身道：“那就好，回去吧。”

我初时不知道那盏熄了的手灯笼有什么特别，直到我们回了撷芳殿，我欲将它交给守在门边的刘嬷嬷时，借着门前亮堂的灯笼一照，方觉出不对。

虽然我手头这盏灯与撷芳殿其余的手灯笼一样，都是矩形琉璃合成，绘有花鸟，但是有一处我本该发现的不同——与撷芳殿多数的琉璃灯罩手照不同，它用的是青玛瑙抽丝而制成。

——这是一盏精致的料丝灯。

而能用上这样形制手照的，无疑是……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