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行

这一夜我睡不到个囫囵，清晨去谢恩辞别娘娘时，还惹得她关切垂问二句。

我扎实地叩了头，娘娘唤我起身，又屏退了左右，才道：“尔晴走了，本宫这又少了个伶俐的。”

我知道她是说的假话安抚我，章佳尔晴是个愚笨的，我来了之后，除了勤快些，也一直保持原身之原态，实在当不上她这句“伶俐”。

“主子娘娘不嫌奴婢疏顽，还对奴婢眷爱有加……奴婢真……”我说着，前世在长春宫的记忆漫上心头，惹得我心里苦甚，真真流下泪来。

娘娘见状，拍了拍我的手背：“莫哭了，好好照顾二阿哥，好好照顾自己。”

我闭上眼，胡乱地点头。娘娘似乎被我涕泪横流模样逗得轻笑起来，轻抚着我的手背：“还是个小丫头呢。”

她哪知道我在哭什么呢？

拜别了皇后，我与绿蘋先行前往撷芳殿，需和内务府分给的宫人们一道，在永琏下学前安置好东西。走之前连翘给我塞了个她绣的香包，手艺真是不怎么样。绿蘋却莞尔道：“你两个倒很投契。”

其实连翘这丫头的性子，颇有几分像明玉，和她相处，就好似回到当初和明玉一道的日子。在这深宫中，能有真心待自己的姐妹，何尝不是幸事呢？

我仔细收好香包，轻声嘱托她看顾好自己。内心又沉重了几分。

一路无话，到了撷芳殿。因为暂时没有主子定的，能主事的“大宫女”，永琏的保母嬷嬷刘氏便是目下这一院子宫人里最有头脸的，她迫不及待先给众人立了规矩，尤其是对着婢女。

说的不外乎要如何伺候主子，更别生什么旁的心思。刘嬷嬷嘴利，面皮薄的大抵会被她说的红了脸，我则心不在焉盯着她绣鞋上的枝叶，想着这步法如何拆解。

待她训完话，众人再麻利地收拾亭当，日也渐西斜了。

永琏昨儿就吩咐过，他初搬来撷芳殿，当日要邀同在这片的永璜、果亲王一同聚聚。他回来后初见了阖院上下，只稍作安排，永璜和果亲王便换好常服过来了。

他二人都带了礼，说贺永琏乔迁之喜。回礼是永琏昨日当着我和绿蘋的面早备下的，绿蘋此时和刘嬷嬷一道被遣去小厨房看顾，便由我去取来。

果亲王认出我是近来常去上书房送伞的，还笑着同我说了两句。他虽是先帝之子，却出继旁支，礼法上不同今上龙裔，无有御极的可能，再加之年少，是以性子恣意。永璜则要规矩很多。

永琏并不要宫女侍食，只留了他三人的贴身太监伺候，还叫其余人各去吃东西，我们便退到小厨房后头。我这才好好认识了往后同侪。

除却我和绿蘋、唐平、以及若干杂役小太监，负责撷芳殿的洒扫宫女外，内务府另还安排有四个宫女，四个太监。

四个宫女以春夏秋冬做名，十分好记，瞧着倒没有特别跳脱的。不独我在留心，绿蘋与刘嬷嬷亦在不动声色观察。

后来刘嬷嬷同我和绿蘋说，她是看不上那个叫秋芜的，说长得一股狐媚子气。绿蘋好似并不赞同，我也不愿说人闲话，都只胡乱应付了几句。

晚间送走了兄弟叔叔，永琏仍是要读书的，过了许久，我被吩咐去给他送小点，见他边读史书，边工笔具疏。

我前世少时听曾供职翰林院的祖父同父亲闲话，先帝恐见圣祖朝诸子夺嫡一事，并不要皇子过早参与政事，只要他们读书。先是三百千一类蒙学，才是《诗》《书》，通鉴纲目、史记一类的，是要待年纪更长些才读。

永琏仿佛真的具备超龄的聪慧，旁人还在读《诗》的年纪，他已经在工读史书了。

我不敢再细看，但适才那一扫，已见他字迹疏朗，内容也好似颇有丘壑。

我不禁感叹，复想到娘娘的嘱托。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是嫡子，又聪敏能干……盯着他的人会有多少，光是想想那些可能有的恶意，便让我不寒而栗。

这时，永琏出了声：“尔晴，你识字罢？”

我一惊，讷讷不敢开口。宫女自然也有识文断字的，宫中也有专人教习宫女，供她们学习后襄助主子处理本宫事务。重要的不是识字，我是怕他以为我故意窥他写下的东西。

但永琏只是搁下笔，淡淡道：“若识字，往后整理书画一事便由你来做。唐平毛手毛脚，做不好这些。”

整理书画，意味着多在书房走动。

虽不知缘故，但这也算是他给予了我多一分信任了么？

想起娘娘，以及永琏月下那一问。

我心一定。

我本就是想尽自己所能，助他避开一两对尖锐的眼睛，不是么？

——那么

无论前路是否未知，我总是要向前行的。

“是。奴婢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