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口

　　风忽而刮过，吹起窗边的帘帐，花枝轻摇。

　　山主曾与我言不可往外说……

　　陈永辉挑了一下眉尖，笑了笑，意味不明：“没想到百晓先生认识山主。那么……”

　　百晓生伸手挂起卷过来的墨绿色帘帐，吹散茶杯上的白色雾气，：“别想了，我也不能上山。这算第二问。”

　　“第二问只冒头了两个字呢……好吧。再见了，百晓先生。”这也是他原本要问的，陈永辉自觉把五十金推过去，起身下楼离开。

　　陈永辉沉思，百晓生看起来不像是个缺钱的，用钱贿赂，不可取。天机阁似乎颇有背景，在没搞清楚之前，不好得罪。

　　但愿他的背景大过天吧，天机阁，重利可图。

　　小童把下一位领上楼，白发苍苍的老者，衣帽冠整，看起来慈祥和蔼。

　　百晓生听得楼下人窃窃私语，猜出了他的身份。是个有名的大儒。

　　要是对方跟他叨“之乎者也”，他只能发动技能通天晓地来应对了。文言文对话是什么人间悲惨实录。

　　老者冲他礼貌微笑，随即坐下，小童把沏好的茶端上。陈永辉没茶喝纯粹就是百晓生看他不顺眼，对方无礼，他也无礼；对方友好，他自友好。

　　“现如今，修仙者无拘无束，地位高贵。修仙者扰乱县衙，县衙不敢得罪；修仙者犯罪作恶，官府不敢抓；修仙者踩在皇帝头上笑，皇帝不敢言。”

　　百晓生抬眸，朋友，你很敢啊。

　　老者和他一样没有修为，是个凡人。他选定的九洲中心，也是梁朝的京都。

　　那就是背后有人了。

　　老者捻着灰白的胡须，继续说道：“那么，百晓先生，你觉得皇朝存在的意义，在哪里？”

　　“皇朝存在的意义么……”百晓生透过茶杯上袅袅的朦胧白雾看向他的眼睛，那双老年人的眼眸略有些沉淀了岁月的浑浊，以及解不开的迷茫。他侧首看向窗外，街市热闹，灯笼结彩，人潮如海，川流不息。

　　百晓生看着那一处的繁华，说道：“执法必严，违法必究，无论贵贱。老有所养,幼有所教,贫有所依,难有所助,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修仙者当道，这世道弱肉强食，皇朝根本做不到。”老者思考了一会，如此回答。

　　百晓生静静看着碧绿茶水里旋转的茶叶尖：“所谓弱肉强食，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不过是恶者为杀戮冠上的漂亮借口。

　　你扪心自问，皇帝犯法可有受到过惩罚？王公贵族犯法可有受到过处罚？为什么有些人生而有罪？你们其实都有彼此心照不宣的错误，为了利益就选择看不见吧？

　　你讨伐修仙者是因为自己被欺辱而委屈才讨伐，还是为了天下民生？

　　难道修仙者不当道你们就做得到吗？

　　你们对于妇女工匠乐师这些人，一边把他们看得下贱，又一边享受着他们制作的衣冠器具，吹奏的美妙乐曲，不是吗？

　　你们惯于轻贱无权无财的这世间绝大多数人，又要求他们给你们绝对的尊重，否则就要怒骂打杀。

　　自己做不到尊重别人，别人不尊重你，就委屈不平，觉得不对。

　　在你们眼里平民是蝼蚁，在修仙者眼里你们是蝼蚁。

　　辱人者人恒辱之，这么简单的道理，不是吗？”

　　老者已经很久没有听见这么直白犀利的话了。贵族之间说话大多弯弯绕绕，圆滑世故，彼此之间都给对方留有面子，从不撕破脸。

　　他抬首对上百晓生平淡无波的眼眸，似利剑出鞘，剖皮窥骨。

　　那一瞬仿佛平生所有的卑劣不堪都无所遁形，老者心底生出莫名的惊慌恐惧，匆忙避开了百晓生的眼神，一时显得狼狈。

　　刚踏上楼时受尽世人称赞敬仰而凝聚成的一身骄傲风骨，被现实的一番话狠狠地碾得粉碎，风吹过，灰散得四处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