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响起一片叹息声。
大家都从长孙无忌的话中听明白了。
其将一生心血倾注于太子李承乾身上，而太子李承乾虽不算昏庸，却也表现得并不很合格。
两次领兵，若非那位平静站在最前排的吴王力挽狂澜，造成的后果不堪设想。
长孙无忌不甘心。
恳求皇帝再给他一次机会，给太子一次证明的机会。
李世民也叹了口气，给王德摆了摆手，王德会意小跑着下去将长孙无忌手中的折子拿走，转呈李世民。
“舅舅，这是军国大事，不是儿戏。”李泰开口说道，不过也很难拿出强硬的口气。
尽管他心中很狠这个眼里只有大哥李承乾一个外甥是亲外甥的舅舅。
魏征站出来，也一改往常的激烈言辞，劝说道：“辅机，君王未必就非得有军事的才能，只要知人善用即可，太子若要贤能，并非一定要领兵取胜来证明自己。”
“辅机……”
许多不赞同李承乾三人组合的朝臣站出来劝说，不过言辞较之以往朝堂的针锋相对，据理力争，软化太多了。
长孙无忌缓缓直起身子，又开口说道：“陛下，吴王所忧战争一事，军方节制地方，造成地方萧条的担忧臣以为是对的，臣昨夜也的确误会吴王反对的目的了。”
“吴王今天同意征讨西域，提出的策略，臣承认比臣之策好，臣之建议有私心了。”
“臣以为可令陇右军府段玄志将军坐镇征讨西域大军后方，以陇右军府节制陇右地方。”
“征集粮草、征召徭役。”
“从陇右调遣大军，受太子节制，由侯君集与温彦博辅佐，征讨西域。”
“如此便可两全其美，臣恳请陛下同意。”
长孙无忌把李恪和自己的策略中和了一下，确保了征西大军不会严重造成陇右的萧条。
李恪和杜如晦等人的担忧也可消除。
长孙无忌难道真的只是想要借此机会，让太子立功，证明太子有领兵才能？
这时候，许多人都开始对长孙无忌的动机产生了怀疑。
压上的赌注太大了！
失败，太子被废，侯君集、温彦博掉脑袋，长孙无忌也必须请辞。
关陇系在朝堂的力量瞬间就会崩塌，至少折损大半！
李世民看着折子确确实实情真意切，颇有点出师表意味的语句，抬头瞥一眼妻兄，心中也在琢磨长孙无忌的目的是什么。
长孙无忌是知道他对关陇系在朝堂上的势力早有不满，所以才下这么大的赌注送给他。
只要承乾失败，他就可以顺势剪除大批关陇系重臣。
实现朝堂各方势力平衡的目的。
这个抉择有些难下。
李世民很清楚，他这个妻兄一定还有其他目的，只是他不知晓。
他瞥了眼李恪：算了，就有这混球来做这个决定吧。
“李恪，在陇右之事你的反应最激烈，你来说说，父皇是该答应你舅舅，还是拒绝？”
李恪听闻后，瞬间被气乐了。
所有人都看向李恪。
杜如晦瞥了眼皇帝，无奈苦笑，这问题，吴王李恪来回答，怎么都不对。
反对？辅机都如此表态，跪拜哽咽恳求，并且提出的折中办法也很好地避免造成陇右萧条，反对就会让李恪显得咄咄逼人。
不反对？
恐怕还会有人猜测，吴王李恪在冒险赌，赌太子会失败，被废，他距离储君之位就更近一步了。
李恪沉默琢磨片刻，作揖答道：“儿臣同意。”
“儿臣也同意。”李泰急切地跟着表态。
太子如果再失败了，可就要被废除了，舅舅长孙无忌当着所有人的面表态，总不能当屁放了不承认吧。
这种事情李泰认为长孙无忌这个舅舅纵使老奸巨猾，也绝对做不出来。
李世民瞥了眼李泰，心中没好气的一笑。
“既然如此……”声音响起，李世民缓缓坐直，将手中的折子放在面前御案上，拍了拍这份现在还满是迷雾，看不清真实目的的折子，说道：“命太子领兵征讨西域，侯君集、温彦博辅佐。”
“命陇右节度府段玄志调配十万精兵。”
“另命段玄志坐镇陇右，征西大军后方，与岑文本配合，为大军就近筹集粮草以及征召徭役。”
“命令下达，陇右军府必须在半个月内完成大军集结！”
“臣谢陛下！”长孙无忌感激涕零，大声哽咽谢恩。
“臣等遵旨！”
……
因长孙无忌声泪俱下的恳求之下，征西之事算是定下来了。
似乎没有输家，反对的、赞同的都是赢家，都达到了各自的目的。
“辅机啊，没想到俺老程还能看到你哭鼻子！”李世民刚走，一群昔日秦王府的老兄弟们就围上去，程咬金嚷嚷大叫着取笑，伸手将长孙无忌拎起来。
“辅机，咱们相识多少年了，我们还是第一次看你这个老狐狸掉眼泪。”
“哈哈……长孙狐狸，今后咱们喝酒又有了一个新的话题了，长孙狐狸，臭不要脸，太极殿声泪俱下装可怜。”
……
昔日秦王府的一群粗糙汉子围上去，肆意地打趣长孙无忌。
“那个滚刀肉，给我松手！松手！”长孙无忌笑着拍掉程咬金的大手，转身对着程咬金等人笑骂道：“你们这群粗糙丘八，老夫记住了，你们别有把柄落在老夫手里，老夫这声长孙狐狸不是白给人叫的！”
“让开，让开，老夫精神疲累，今日要请假休沐，回家休息。”
说着长孙无忌排开众人，鱼贯而出。
一群人跟在后面又是一顿取笑后，闹哄哄地离开。
不过离开后，所有人都露出费解的神色。
“秦二哥，辅机这只老狐狸，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出宫的路上，程咬金按捺不住心中狐疑询问同行的秦琼。
秦琼摇头道：“辅机的手笔，我看不透，等着吧，有谜底揭开的时候。”
程咬金不由得暗翻白眼。
“吴王和魏王同意了，他们恐怕太子失败被废吧？”
“哼，做梦！”
“不错，长孙大人既然这么安排，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
出宫的路上，李泰像根尾巴似的跟在李恪身后，喋喋不休地说道：“皇兄，你听听这些混账的议论声，我们一片好意，这群混账竟然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是太可恶了！”
李泰的声音不高也不低，刚好被那些议论的人听到。
大家暗暗抽搐嘴角，心中腹诽暗骂一句，魏王端不是人子！
等出宫走远，只剩下他们兄弟二人后，李泰谄笑着说道：“皇兄，如果大哥这个太子位被废，我绝对支持你做太子，别人做太子我不服气，唯独皇兄你，我心甘情愿让贤。”
李恪转身踹了一脚，笑骂道：“滚一边去，别来试探我。”
嗨嗨……
李泰搓着手讪讪一笑。
李恪拍了拍李泰的肩膀，郑重其事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说服并州系的，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要谢你让并州系这次支持我。”
“别把所有人都当傻子，太子领兵出征这段时间，你老老实实的，做好你工部的事情，不要做不该做的事情，别给自己找麻烦。”
话罢，李恪翻身上马，策马离开。
李泰冲着李恪离开的方向郑重一拜。
请假休沐的长孙无忌，以及跟着他出来的温彦博刚好看到这一幕。
哼！
温彦博冷哼一声，咬牙低声痛恨道：“辅机，这一次你让别人痛快了，这两位皇子恐怕巴不得太子失败！”
长孙无忌扭头看了眼温彦博，沉声道：“青雀或许会，吴王李恪不会。”
“辅机，你太看得起吴王李恪了，知人知面不知心！”温彦博不服气说道，不过他追着出来的目的不是为此事。
于是在看到长孙无忌脸色微微变冷，连忙转移话题焦急询问：“辅机，你让侯君集辅佐太子西征也就算了，你为什么要让我们三人一同去呢？”
“我还得留在朝中策应配合你……”
“不要说了，圣旨已经下了，这一次你和君集必须辅佐太子漂漂亮亮地打一场胜仗，彻底解决西域问题，给关陇系张一次脸。”
“如果你们失败了，太子要被废，我也会向陛下说的那样，恳求陛下要了你和君集的脑袋！”
“征讨高句丽的覆辙绝对不容许再犯！”
“我知道你马上就要去东宫，也把我这句话告诉承乾，失败了，我一定会说到做到，亲自请陛下废储！”
“这次你们征西，不能有一点私欲作祟！”
“辅机，你呢，你不去亲自对太子说吗？”温彦博诧异道。
长孙无忌一脸倦色，说道：“为了写那道折子，为了让陛下同意，昨夜我一夜未眠，我要回去休息了。”
话罢，长孙无忌快步离开。
……
太极宫。
“兄长他到底想要做什么？”长孙无垢放下那道折子，拧眉沉吟道。
李世民摇了摇头：“猜不到，辅机这次下了重注，废太子、侯君集、温彦博的两颗人头，还有他辞相，他知道我想要什么，为了达成他那个我们看不清楚的目的，他把我们想要的，亲自送给了我们。”
李世民拍了拍折子。
长孙无忌当着朝堂所有人的许诺，也同样在这道折子中。
是无法抵赖反悔的。
“越是如此，我就越是担心，兄长他向来是一个谋后而动的人。他真的只是为了让承乾用胜利来稳固太子之位？真的只是因为不甘一生心血，得不到证明？”
夫妻二人相对无言，均都猜不透，这件事情真的就这么简单，还是另有隐情。
“陛下。”
沉默中，王德出现在门口，打破了寂静。
“吴王出宫后，与魏王分开，就径直去了长孙大人府上，递上了拜帖。”
闻言，李世民和长孙无垢都不由好笑又纳闷。
“他们这一老一少，相看两厌，怎么恪儿主动去拜见兄长了？”长孙无垢纳闷好奇道。
李世民沉吟片刻，吩咐道：“王德，查清楚！”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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