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落，闲池阁（旧识）

玉棠的嘴巴一张一合，就把先福晋的血泪史述完。参将傅谦之女富察氏，嫁给了地位尊崇、精明强干的碧桐书院阿哥，生二子二女，养大的唯有绵聪和星涟。府上有一位侧福晋尤氏，暗中毒害先福晋，后来先福晋病重，将攒下的首饰赠予玉棠不少，只求她寻个时机出府，把一方丝帕交予高旻寺的旧识，并求他原谅自己的怯懦。继福晋钮祜禄氏求子心切，她才得以揽着个差事来此。老莫在偏殿打坐，一夜未眠。玉棠早起捐了一千两银子，就匆匆赶路回京了，众僧自是千恩万谢。一连数日，老莫未出房门半步，送斋饭的小和尚被住持骂了好几回，小和尚也是委屈，老莫扒拉的那两口饭连只小猫都喂不饱，就这么硬撑着，早晚身体垮了，闹出人命。他生命中最温暖明亮的光黯淡了，消逝了，他找不到存在的意义了。我找了块蒲团，在他门口死皮赖脸地坐着，他还是不为所动，瞧着他的压抑悲凉，于心不忍。向和他要好的小和尚打听，他爱吃苞米粥，便托采买的师兄买了一麻袋玉米，趁着夜深人静好干活，在闲置的磨坊里推着石磨，干得热火朝天。这还真是个体力活，转了那么多圈只磨出了一点儿玉米碴。那些卖豆腐的人每天这么苦干，可真了不起。磨得时间久了，我都已麻木了，我这个被亲人抛弃的可怜女，为了一个时时关照我、给我开小灶的师父，也是拼了老命了。额头上不断沁出细密的汗珠，刚要伸手去擦，一方白帕子向我递来。

莫清涟你要吃什么吩咐一声就好，何必自己动手？

王佳韵我来这儿是修行的，又不是享福的。师父受难，徒弟怎么心安？

他绽放出一丝笑容，宛如漫天的星光一般灿烂。清苦的生活中，难得捕捉到他柔软的瞬间，也许以前是我忽略了他的温柔和浪漫。

莫清涟这些时日，我用竹篾编了几个大笼子，赶明儿我买上十几只乌骨鸡，等养肥了给你补补身子

他把磨好的玉米碴倒入锅中，舀了半碗白米，用井水淘洗干净，加入半锅水，合上锅盖，拿火折子点燃了一捆稻草，接着向灶膛内断断续续投入小树枝。黑黢黢的灶膛内火光渐渐明亮了起来，我伸出双手烤着火，是一种珍贵的、久违的感觉。老莫是敏感又脆弱的，他的经历注定了他对别人的猜疑不断，接触久了就会找到磨合的办法，时间会帮助人找到谜团的答案，也会教会我们和万物和解。我能感觉他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没开口。有个词叫淡泊名利，这不适合他。如果非要说，最贴切的就是看破不说破。家族对富察福晋的影响与支配是巨大的，这必然带来她结局的悲剧性，从失去爱情到失去生命。

王佳韵人很难做到忠于自己的内心，都是被推着往前走的。权力与爱情，束缚与自由，这都是千古难题。

莫清涟爱情不是人生的全部，权力也不是人生的唯一。每一个抉择，都将迎来各自的深渊。

王佳韵所谓悲剧，就是将美好的事物在你面前毁灭。好人不长命，这是我最意难平的地方。

莫清涟好人死了，一群人忍辱负重，最终消灭幕后黑手又如何，她永远回不来了。

王佳韵感情这东西甜起来太浓，虐起来直接悲剧。少年爱情总是热烈而浓郁的。

莫清涟住持常说我清高孤傲，不屑于世俗的事，是他不够理解我。反倒是你，小小年纪，学得一身好本事。竟敢赖在我房门口不走，你可是开了先例的。

王佳韵习惯就好。你给我看的书都晦涩难懂，世间万物，瞬息万变，与其研究枯燥的佛法，不若入世渡人。

莫清涟对于人心，我也是一知半解的。但对于住持教导我们的“人心即鬼蜮”，我是深信不疑的

王佳韵寺里面总是节省各项开销，我就很想向住持请教白花花的银子流向的问题

莫清涟主持是一个好表率，你不可听那些闲言碎语。快到清明节了，宫里面陆续会有小宫女到各个寺庙祈福上香，祭扫先人墓。

王佳韵敬香拜佛，求的就是真、诚。他们的所求，恐怕佛祖都会傻眼。那我可以出去踏青赏花吗？

莫清涟八方香客都来参拜上香，寺里是人潮拥挤了些，等我忙完手头事就带你去瘦西湖。

王佳韵扬州也有西湖？

莫清涟天下西湖三十六，就中最美是杭州。可扬州的西湖也自有它的清秀婉丽之美。“垂杨不断接残芜，雁齿虹桥俨画图。也是销金一锅子，故应唤作瘦西湖。”

下一章：过尽千帆皆不是（失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