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归梦难成（天灯）

血腥的场面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贪财的蒙面人手起刀落，将我一刀毙命，自个儿也被后来的黄雀诛杀。小五对高格格是逢场作戏，高格格却是假戏真做，身处其中，会因为争宠的嫉妒之心，乱了方寸，向爱情与欲望屈服。鲜衣怒马的温润少年，点亮了历史的某个至暗时刻，肉体泯灭，灵魂却上升为时空里久远的星辰。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女子，成为他生命里最重要的变量，巨大到让他无法自拔、不惜自戕。当我再次醒来时，已过去了十数年。老莫没有意识到我的不对劲，细致地去分拣药材，寺庙里时时都飘着一股子浓郁的中草药味。自从上回后山昏倒，老莫对我更是上心，轻易不许我踏出后院一步。

在昏暗的烛光下，我静静思忱着未来该怎么走。要是所谓的“家人”来接她去过穿金戴银的富贵日子，必是一百个不愿意的，可又有什么理由继续留下？现在朴素清纯的样子就很好，何必卷入生死场中，斗得你死我活？也许上辈子是太过沉溺于个人情感，这一次定要好好关心社会大事，不枉这一世的到来。老莫负手站在门口，忧心忡忡的样子实在令人不放心，他也会有力不能及的事情吗？我默默凝视着他的背影，似乎是比去年清减了些。他的情感是缺失的，少年时无比强烈地爱过一次，几近丧命。那份爱意还存在于内心深处吧，倒是希望有人能再次走进他，弥补他的寂寞与哀伤。这一切都是非真实的存在吗？好比自己在梦中所见场景，明明那么拼命地记忆，在醒来后的几分钟之内却忘得一干二净，这并不代表那些所见没有发生过。梦中的一次次落泪，触动着心痛的感觉是真实的，刻骨铭心的。以前是对小五口中严肃的鸦片话题兴趣寥寥， 始终担忧着他的人身安危。现在想来，我真的没有他那种心怀天下的理想追求。我是被动地卷入真正的时代事件之中，最后也是身不由己地离开了所处的空间。

几个小和尚在前殿喝酒划拳，也有几个不安分的偷摸到了小尼姑的房门口。老莫能游刃有余地应付牛鬼蛇神，虚情假意地全程陪笑。在此刻无人在旁的情况下，才敢显露出自身的真情实感。

王佳韵你是在故作平静，却又忧思满怀欸！

莫清涟你有过不惧生死境界的感觉吗？就像上回你想跳崖一样，我有过的。当你想见到心爱之人的时候，明明很想靠近她，却被各种世俗偏见所谴责。

王佳韵爱一个人就要宣之于口吗？

莫清涟是啊。你不说，错过了就是一辈子的遗憾。

王佳韵如果那个答案让你害怕，你还会勇敢问她吗？

莫清涟可以从她的眼神中看出来的，是闪躲，还是坚定，我都知道，我什么都知道。

他落下一滴泪，是苦涩的泪，是得知自己从来没在她计划范围内的自嘲。

王佳韵老莫，我在书里看到过一个姑娘，她和一个男子彼此有情，却因为家族的施压被迫分离，男子死里逃生，女子对月怀人。

莫清涟那女子后来怎么做的？

王佳韵那不清楚了。毕竟我还没看到那女子的结局如何，只晓得她说过一句话，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清醒与沉醉，谁都说不清。

莫清涟到底是个孩子，看书都是没个耐性，你好歹看完呐。以后要多磨砺你才行！

王佳韵我倒是想看完的，这不是身不由己嘛

莫清涟那倒也是。你的身子骨是比旁人弱了好些，那就情有可原了。这段日子你病着，我做了许多祈福的天灯，你我一同放了?

王佳韵好啊，闷在屋里这些天，我都要发霉了！

莫清涟既然你说到那位女子，我也遇到过一个相似的，这桩陈年旧事搁在我心头萦绕良久，今日就随天灯放开来

王佳韵老莫，你年轻时也惹过风流债啊

莫清涟我会因为对那位女子的爱慕而不惧生死，也会因为那女子的朝秦暮楚而失望，更会因为一位不速之客对自己的救命之恩而转变活法。

王佳韵如你所述，你眼中的那位不速之客，对你有再造之恩啊。

莫清涟我这一生有两位友人，一位让我放下仇恨，一位让我放下红尘。

王佳韵你可真幸运呢！从“仇恨至上”到“爱情至上”，最后演变成“真理至上”

莫清涟玩笑归玩笑，他们现在都不在人世间了。我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放天灯来祝福他们

王佳韵祝福？两人都没了，这不是悲剧吗？

莫清涟你错了。小丫头，你以为的爱情真的要结局圆满才是好的吗？有些爱情轰轰烈烈，有些爱情细水长流，有些爱情生死相随，有些爱情两处不见。不一定非要在一块的！

王佳韵老莫，我怎么觉得你谈的是异地恋呢？

莫清涟这个词新鲜，是说两个人所处地方不同，但心还在牵挂彼此的意思吗？

王佳韵正是。师父精通佛法，想不到对于名词解释还这么准确

莫清涟我就收了你这么个徒弟，自然是要信任你是言之有理的

王佳韵那我可要努力给你长脸，必不叫你失望透顶

莫清涟这里屏蔽了朝堂的纷扰，却不是永远保持中立的

王佳韵你的意思是说我们会被储位之争干扰？

莫清涟聪明如你，到时要如何脱身，我还没想好。你的去留，可有想好了？

王佳韵爱情会破碎，真理却永存。我当然是跟着师父了！你的境况如何，我的就跟你一样！

莫清涟我可没跟你胡闹！你跟着我是没有出路的，这辈子就常伴青灯古佛了。要是你姐姐来接你，最好随她走，找个好人家嫁了。我也省得操那么多闲心

王佳韵你说我的家人是因为我体弱才送我来此，可你告诉我，他们什么时候来过一封信问候？美其名曰保我平安，其实就是赤裸裸的抛弃。对不对？

莫清涟我是没有退路的。真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你多条后路有什么不好？

王佳韵我乏了，你自己在这儿吸收天地精华吧！

莫清涟岂有此理！你翅膀硬了，不听师父话了？回来...

无端萌生了自己被抛弃的念头，其失落感可想而知。夜深了，有位小和尚引进一位女施主名唤玉棠，说是前来借宿一晚，明日还要赶路。正好碰上老莫怒气冲冲追过来，那女子大吃一惊，包袱掉在了地上，手中的帕子也落到我脚跟，拾起一看

王佳韵圃露庭霜何寂寞，鸿归蛩病可相思？休言举世无谈者，解语何妨片语时。

好像在哪里听过，记不起来了。倒是老莫，显出一副情真意切的痴缠样，仿佛揭开了即将愈合的伤疤。时隔数年，物是人非，已是大洗牌一次了。看样子这女子来头不小，肯定是紫禁城核心领域里的人，能让老莫不管不顾的，除了她身边的人，也没别的了。她也是个可怜人，自己过得辛苦，身处洪流，不知境况如何？每个日出日落的晨昏，老莫总要登上天中塔眺望远方，已是成熟稳重的年纪，他轻易不会说出自个儿的难处。夜里经过不懈的努力，那女子终于说出她的来意。她是质郡王府里的，她家福晋两年前突然暴毙，王爷续娶了钮祜禄氏为福晋。她此番是来圆先福晋的临终遗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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