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

泽一直觉得，碧在守护一个秘密，一个流传千年的秘密。

从他第一次见到大祭司开始，他就隐隐约约有这样的感觉。

海国重新立国到现在，不过九百余年而已，而他从出生到现在，也不过九百余年。

他是出生在复国前夕的战争里的鲛人，父母皆不知是何人，兵荒马乱的年代，幸亏同族庇佑，才得以活下来。

后来海国初成，他被彼时时任大长老的虞选中，成为其弟子，一朝升天，后来，大长老长逝，年轻的他顺理成章继承了首席长老之位，悲痛之余，又不得不咬牙与一众长老遗孤周旋。

最后，年轻的他坐稳了首席，也维护了空海百余年间的和平。

虽然，这并不是他想要看到的。

仇恨，是刻在每一个鲛人骨血中的本能，数千年的压迫，没有人能从往日的阴影中走出，想要杀戮，想要破坏，这种深埋在心底的黑暗欲望足以让他们在听到任何有关那个国家的不好的消息时都发出畅快的邪笑。

然而，这却是修行之人，最为忌讳的。

假如一直在这种强烈的阴影下修炼，迟早会生出心魔，而心魔一旦成型，就会不断壮大，最后走入歧途，引火烧身，终将自取灭亡。

那一日，在师傅的注视下，与自己内心抗衡许久，苦苦挣扎却依然无法控制自己的孩子，在输给另一个自己时，他终于支撑不住，“哇”地吐出一口鲜血，伏倒在地。

那一天，在大口呼吸的同时，有生以来第一次，他产生了退缩的想法。

无论多么艰苦的修炼，他从来没有喊过一句苦的他，第一次有了动摇和退缩。

“师傅，也许、也许我无法……”

一向坚毅的他，终于露出了少年人应有的软弱。

深深低着头，手指用力抓着地面的孩子，脸上的神情却是因为无能为力而对自己产生的深刻的痛悔和憎恨。

他是未来海国主事的人，如果连自己的心魔都突破不了，又怎能更进一步，带领海国的众人，迈向新生呢？

在他颤抖的时候，几颗鲛珠，也随之而落。

然后，在他的视野中，出现了一柄金杖。

“痛苦吗？”师傅突然问他。

他懵懂地抬起头，忽然发现师傅古井无波般的碧色双眸里，有一种充满沧桑的光芒，那种光，静默而无声，却又充满了灼热的气息，仿佛透过时空而来，宁静而久远，那种眼神，一眼就能让人心静如水。在精神恍惚中听到这样平静的话，泽咬着嘴唇，却下意识摇了摇头。一向对他严厉几近苛刻的长老，说出这样的话时，竟然让他有了温暖的错觉。

从小失去父母，过着凄惨的生活，颠沛流离，艰难困苦，虽然因为年龄太小还没有被打下奴隶的印记，但是那种非人的生活总有一天也会到来，他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一个普通的鲛人。

但一切都改变了，从海国复国的那一天，那时的他永远也不会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会有这样的机会成为一人之下，执掌众生的角色。

而这种角色，带给他的，既不是荣耀，也不是光辉，而是沉甸甸的，巨大的压力和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