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次日，宁敛带着大军退回了宁国边城，因为担心宁尘逃跑，就与他同骑一匹马，将瘦削的儿子包在了怀中。

莫染全身僵硬，始终保持着出发的姿势，到达了边城，他才发现自己双腿发麻，动一下就是钻心的疼，好半天才缓了过来。

宁敛给莫麟用了刑，胳膊一样粗的刑杖，足足打得人皮开肉绽，鲜血淋漓，莫悠没让宁哲好过，他也不会让莫麟好过。

半夜莫麟发了烧，守地牢的小卒慌慌张张跑来禀报，说是浑身烫得吓人。莫染听到士兵议论，这才得知哥哥的处境，不管不顾就要往地牢冲，他前不久才被打了一顿，这几日又担心得吃不下饭，哪里挣得过守卫的士兵？被人狠狠摔回屋子以后，莫染心一横，扑上去跟士兵抢刀，宁敛还是嘱咐过的，士兵不敢伤他，莫染又不要命似的，一下子便把刀抽出来了。

“让开！”他在自己脖子上抹出一条小小的血口，“让开！”

士兵面面相觑，终于让开了。

莫染咬了咬牙，对着一人道：“带我去地牢！”

那人个头一般，看起来不是很厉害。

地牢很近，但一路上莫染死死抓着那把刀，累得气喘吁吁。

守地牢的士兵莫染认识，两人交情还算不错，瞧着他这副架势，倒是实实在在地吓了一跳。

带他来的士兵点点头，那人就放他们进去了。

士兵一路带他走到了尽头。

这间牢房和别的比起来还算可以，地上很干净，没有杂草和乱七八糟的污物，只在睡觉的台子上铺了厚厚一层杂草。

莫麟被换上白色的囚服，身子蜷成一团，后背是一道道深红的血迹。

原本高大俊朗的哥哥，此时正缩在杂草堆里瑟瑟发抖。

莫染大喊一声，挥舞着大刀朝那个士兵砍去，他已是精疲力竭，此时完全靠着胸中的那股气乱砍一通，毫无技巧可言。

士兵看着瘦瘦小小，实则不然，不一会儿功夫便夺去了莫染手中的刀。

莫染自知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也不闹了，他抬起胳膊抹去自己的眼泪，安安静静地走到莫麟身旁蹲下身来。

士兵并不急着带他回去，只是抱着双臂看他。

莫麟确实烧得很厉害，满脸通红，周遭的空气都似乎烫得吓人，他却在不停地呓语：“冷……好冷……”

莫染探了探哥哥的额头，居然钻进了他的怀里！

台子是硬邦邦的，可莫染睡得很香，全然不顾一旁看着的士兵。

宁敛看到的就是这副情景，他从来没有见过宁尘这么放松的表情。

自己的儿子居然在牢房里，从一个相处不到一个月的人那里汲取温暖，他感觉很心酸，为这个受尽折磨的孩子，也为自己。

“把他带出去，找个好点的屋子，叫军医给他看看。”宁敛小心翼翼地抬起莫麟的胳膊，轻轻抱起宁尘，然后对那个士兵嘱咐道。

守地牢的士兵看见宁尘被抱了出来，还以为他又受了刑，担心不已，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就这么看着皇帝走远，一声声叹息仿佛是他的错觉。

莫染醒来看到面色憔悴的宁敛，没敢出声。

宁敛发了一会儿呆，好半天才注意到儿子醒了，他扯扯嘴角：“醒了？有什么想吃的吗？爹叫人给你去做。”

莫染转了转眼珠，然后问宁敛：“娘亲呢？”他以为又是幻觉。

宁敛自然听出了儿子语气中试探的意味，勉强笑道：“你若想见娘亲，爹便送你回去，只是见了娘亲，就不能再见爹了。”

莫染沉默了。

“莫麟他……”良久，莫染犹豫着开口。

“军医说没什么大碍，过两日爹便放他回去。”宁敛忽然就想通了，“能不能，再陪爹爹两日？”

“嗯。”莫染回答的声音很小，他知道自己没得选择，因为他不相信宁敛。

说实话，宁敛最恨的孩子是宁尘，最心疼最对不起的孩子也是宁尘，如今便都转化成了愧疚与不舍，但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留下宁尘了，虽然他也觉得当年抛弃孩子的莫悠同样没有资格夺去宁尘。

边城实在是没有什么好玩的，宁敛只是带儿子尝了些小吃，就无事可做了，只盯着儿子翕动着的嘴唇傻笑。

莫染被他盯得头皮发麻：“爹……”

宁敛激动了下，他不敢要求儿子改称呼，可一直在儿子耳边念叨，现在儿子的意思是答应了？他兴奋得差点蹦起来，虽然没有真的蹦起来，语气却很雀跃：“哎！什么事？”

“您能不能别这么盯着贱……我……”莫染差一点点就脱口而出“贱奴”，不禁有些懊恼，他对皇帝的惧怕已经刻在骨子里了。

宁敛听出他转折生硬，内心也十分酸涩，只憋出了一个字：“好。”

宁尘从小到大都没过过几天好日子，如果不是瞎娘娘，如果不是他足够圆滑，恐怕现在已经死了，宁敛垂着头，捏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泛白。

“对不起。”

“什么？！”莫染猛地抬起头。

宁敛却不说了，负着手离开，留下莫染在那里发愣。

宁敛有六个儿子，大儿子早夭，二儿子三儿子死在战场，四儿子心思重，五儿子不认他，六儿子尚且年幼，日后也不知长成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