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南（六）

“小南，又来抓药啊！”

李春放下了手中的算盘，满脸慈祥得看着他。

纪朝南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两叠零钱递给他，“李伯伯，上次您开的药，奶奶喝了以后腿痛缓解了很多，我想再买几副。”

纪朝南的情况，李春是比较了解的，每一次抓药，都会少要他的钱，他知道这孩子还在读书，一个人供养弟弟，实在是不容易。

纪朝南接过他开的药，语气郑重地说:“谢谢李伯伯，这药您卖得这么便宜，我知道您根本没赚什么钱。”

“傻孩子，好好照顾奶奶，好好读书，以后有出息了不要忘了你李伯伯就行!”

李春其实只是一句玩笑话，没想过真的要什么报偿，做点好事也就当为自己的子孙后代积点德行。

可是纪朝南却是极为认真地感谢他，在他生命里每一个给予他微薄帮助的人，都值得他铭记终生。

“李伯伯，您放心，我一定不会忘记您的，以后我有能力了，就买一栋大房子给你住!”

李春笑得合不拢嘴。

纪朝南回家时天已经很黑了，只有几缕微弱的星光在照亮他前行，他微微仰头，感受着夜晚的凉风，莫名地，他想起了今天在操场上替他出头的那个人。

不是第一次见他了。

上一次他说要请阳阳吃饭，他用不太好的态度拒绝了他，原以为他会怀恨在心，至少也会讨厌自己，可是他没有。

唐湜。

这个名字他其实很久以前就听说了。

知道他打架很厉害，是学校的小霸王，知道他出身的家庭非常富裕，手下有一大帮兄弟，那个总是欺负阳阳的林山，就是其中之一。

床上有虚弱的呻吟声，纪朝南动作轻柔地为老人揉着双腿，“奶奶，您上次说吃了不错的药，我今天晚上又给您抓了几副，您好好吃药，身体就会好起来的，等您能走路了，我和阳阳就带您去爬山，我们去山顶看日出，就像小时候一样，好不好?”

老人瘦得皮包骨，脸颊深深凹陷进去，听了他的话，神色动容无比，她想伸出手摸摸他的头，却终究无法抬起来，于是就这样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纪朝南看到了老人眼中的泪花。

那是无以复加的心疼，是甘愿死而后已也想要挚爱的人能够幸福的夙愿。

纪朝南没哭，眼眶却彻底红了，他不能理解，生命的轨迹究竟有没有规律可言，一个老人，辛苦了一辈子，在苦难中煎熬了半辈子，在孤独中沉寂，最后凐灭，这样的一生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不该是所谓的命运，只是受客观条件所限制，无法超脱自己肉体的束缚，因而痛苦，世人最难的不是忘却，而是超越。

从一个更深更广阔的角度来看待自身与他人，与社会，乃至整个宇宙的关系。

只有做到真正的超越，才能无情，此无情并不是简单的感情，而是凡人世间的种种人情，不因社会的不公而苦闷，不因看到了丑陋而失常。

人必生活着，爱才有所附丽。

生存是动物式的，物质的，而生活是精神的，是思想的。

当你生活着，你便拥有了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