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氏子（六）

赵羽是被白珊珊的敲门声叫醒的。

七月中午的日头毒辣，傍晚的天气却十分怡人，云舒霞卷，余霞成绮，偶尔吹过一阵清风。

县令早已等在了丁五味房中，他们找了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打发了苏府的一干人。

赵羽和白珊珊赶过去时便看到县令在向丁五味行礼，“下官拜见丁大人。”

几人围着桌子坐下，县令娓娓道来。

“启禀大人，李正一案有新线索了。”

今日有目击者来县衙说昨晚戌时看见有人从苏府东苑的墙翻出，那面墙外是道窄小的巷口，巷子七拐八拐紧挨几户人家。

目击者是个无所事事的混混，经常四处乱逛贪些小便宜，昨晚经过巷口时碰巧看到有人身着夜行衣蒙着脸从苏府里出来，他当时就觉得古怪，捂着嘴蹲进墙角没有吱声，那人没有多做停留，左右看看没有发现他人就走了。

“下官派人去那个巷子查看过了，巷子里住的人家也都有询问，他们都没有听到可疑的动静。下官猜想，此人能不动声色地出入府杀人，定然有武功。”

丁五味点了点头，“目击者怎么说？”

“目击者说那人脚步轻盈，最后是往巷南去了。已经派人往他说的方向去追查了。”

“那他有没有可能说谎?”

“应当不会，下官也知道这人，他虽浑了点，但还没有那个胆子欺骗官府。”

丁五味环视几人，见大家都不开口，便对县令道：“咳……郝大人辛劳，如若有新的消息还望及时告知我们。”

县令起身稽首行礼，“辛劳不敢当，这都是下官的职责，请丁大人放心，下官定当全力追查真凶，还受害人一个真相。”

这个县令不迂腐也不会太过于世故圆滑，说话办事中规中矩，你既挑不出他的过错也找不到过人的功绩，但好在他管理下属还有一套，办案也无冤无纵。

丁五味拍了拍县令的肩膀，又客套了几句便把人送走了。

从巷南口拐出来再沿着路一直走，是通往县城外的枫树林。司马玉龙和赵羽沿着方向一路走到林中，环顾四周，这景致让人眼熟，“公子，这不是李老伯家所在的林子吗？”

其实这奉新县外就这一片树林，林中道路不多，都是附近的百姓走出来的三尺宽小路，只有一条大道，是通往他们经过的上一个地方。

司马玉龙背手站在树旁的大路上，赵羽站在他的身后，清风徐来吹起一角白袍，余晖撒在树顶落下浅浅斑驳。

“公子，那是乌童镇的方向。”

“走吧，先回去。”

太阳已经完全没入群山，最后一缕阳光也慢慢消逝，隔壁的牢犯刚刚挨了一顿棍棒，哀嚎了好些时候。李正靠着墙坐在地上望着小小的方方正正的窗口，被窗牚分割的块块天空从湛蓝变为橙黄再变得乌黑。

入夜了。

那天去见自己生父的时候，也是这般黑，在没有烛火灯光照到的地方伸手不见五指。如果早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自己那晚就不会早早离开了。如果自己留下来，他就不会死了吧。

李正又想起了那晚，那个所谓的生父一直给他斟茶，一直积极地找话题聊天，问他累不累，饿不饿，这些年过得好不好。急切又关怀的语气，像迟来的三月风，吹得他头脑发昏。

他真的老了，眼角眉梢的皱纹像老树虬乱的树皮，在看着他的时候，两只深陷的眼睛却深邃明亮，看上去很有神，头发衣衫也都很整齐。

李正知道他的父亲很在乎他，他寻找自己多年，于情于理自己都不应该把他推开。但他姓着李，是李老伯夫妇俩手把手地抚养大，给了他缺失的亲情，纵使家庭再贫困也从来没有亏待过他，二十多年的养育之恩，他没办法丢下。况且比起妻儿双全、生活富足的苏父，李父更需要他这个儿子。

李正拿出一直揣在怀里的平安符，符已经泛黄，连上面的字迹都有了一定程度的磨损。

他其实已经不记得自己的母亲长什么样了，一个襁褓婴儿不会记得住什么东西，他心里的、脑海里的那个年轻妇人，是他想象出来的，是他根据自己的认知勾勒出来的。那个“母亲”一头笔直乌黑的长发盘起，一袭或青或蓝的衣裙，可能是温柔和蔼，可能是正容严厉。

李正摩挲着符上娟秀的字，过会又把符放回去。

说起来，当父亲找到他并告诉他自己盼望了多年的亲娘早已去世的时候，他是很冷静的，没有想象中的嚎天喊地，他只是觉得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从高空重重地坠下，被摔得粉碎，从此没入土里。

又好像心里被人抽走了一块，空落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