淇水汤汤，白茫茫一片，破开原野，自西向东奔腾而去。船舶在浩荡川流间逆流而上，一刻也不停歇。
船员们将二十多个麻袋箩筐搬进了货舱，一股子海产品的咸鲜味霎时间弥漫在整个货舱。
飞飞怀着孕哪里受得住，货舱里有扇小窗子，她整个挂在通风口处不撒手，环翠以袖作扇，给她扇风解乏，时不时往她嘴里送颗梅子。
眼见着梅子见了底，症状却没有减少，两个宫女都着了急。
黄昏时分，趁着船上换岗，如意从另外的货舱里摸了两个柚子回来。
酸涩微苦的味道再伴着柚子皮的清香，飞飞总算缓过来了。
目光所至，是一袭燃烧过后的残阳，化作星辰点点，洋洋洒洒在江面上，浸染了满江的红，恰似那令人畅快的，仇人的热血。
环翠瞧着飞飞的肚子，直笑，“属下听人说起，越是闹腾的孩子，生出来就越是康健，小主子必定是个天资聪颖活泼好动的。”
飞飞僵了一瞬，环翠的话倒惹得她眼中迅速腾起氤氲，不过眨眼便恢复如常，就算让人察觉，也只会以为是身体不适所带来的眼波潋滟。
瞧着环翠与如意一个两个都如此期待她腹中的孩子，却不知晓，这孩子根本就生不下来，如此令人难以接受的心酸事实也只能她一个人默默承受。
如果不期待不理会，只当它是个器皿还好，可现在……她越来越在意腹中的这块肉。
飞飞嘴边泛起一丝若有似无的苦涩嘲讽，终是作茧自缚生了妄念，自己可以报仇后坦然赴死，却妄想要强行给它挣一个看看这世间的机会。
药石无医，木已成舟。
重灵蛊没有退路，她改变不了一步一步走向毁灭的局面，只不知真到了那一天，它会否怪自己太狠心……
今夜无风，船匀速前行，船老大在甲板上看船体吃水线，偶尔和身边的几个船员闲话，跑船时间长，家里媳妇和孩子想念得紧，一身的精气无处发泄，只能就着夜晚的宁静散在风里。
迤逦女子一身白裙，袅袅亭亭从船舱里出来，神色有些倨傲，瞧见她过来的船员忙不迭低头进了船舱。
田有望眼看是宫南燕，倒是不慌不忙。
“今夜没有风，为什么不走快一些，你还真当这一趟只去快活城么？”宫南燕有些恼怒。
“急什么，这船上几家的货物，好歹容我卸了才是。”
宫南燕咬牙瞪他，心知这是对自己没包船的不满了，可他也不想想，这一趟里头多少快活城的货，她们神水宫凭什么为快活城包圆？
“挣钱不要命了，那东西不能在月初前到达神水宫，耽误了阴姬的大事，你有几个脑袋担得起阴姬的怒火？”
“你别拿阴姬她老人家来压我，我们漕帮也不是第一天出来跑生意的，三家一起挣钱，没道理快活城拿了大头，你们神水宫得了稀宝，却要我们漕帮出力担了大风险。”田有望擦着了手里的旱烟，深深吸了几口，惬意又迷离地吞吐着烟雾。
而后才笑道：“快活城的货是好东西啊，你要不要也来上些？”
他想把手里的好东西分享给宫南燕，却被宫南燕嫌恶地躲开了，皱着眉捂住鼻子，看着那东西仿佛是这世界上最肮脏的物什。
她摆了摆手，“行吧行吧，我说不过你，不过我得嘱咐你几句，你得派人给那东西勤换水，千万别让它死了，死了可就没用了。”
田有望拿着鼻孔觑她，眯着眼，也不说成，也不说不成。
宫南燕气急，当下就想让他见识见识自己的厉害，到底没气失了智，总算记得神水宫的货还得仰仗这条船，便骄矜地翻着白眼，懒理田有望那副成瘾的样子，扭着腰回了船舱。
田有望盯着那截聘聘婷婷的水蛇腰，眼睛里弥漫着火气，嘴里不干不净的啐道：“哼，个小娘皮，敢给大爷甩脸子，迟早给你办了！”
飞飞与环翠如意隐在暗处，将他们的话听了个全须全尾，三人又返回货舱里。
瞧着面前满满当当的货物，飞飞揉着犯晕的额头，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匕首，想着之前船员们进进出出的情景，杂乱的脑子里不放过一丝细节。
回忆起船员最后一次搬运货物进来时的小心谨慎，她心里有了计较。
于是慢慢走向最后那批货物的放置处。
环翠与如意将那些箩筐上盖着的布一一揭下，露出了里面白花花的晶体颗粒。
“是盐！”如意声音有些小起伏，是她刻意压低后的结果。
飞飞冷笑，若是没有听到宫南燕他们的对话，有了扬州局势的先入为主，只怕自己真就要被这样的表象迷惑住了。
她把匕首狠狠扎进第一筐私盐里，坚硬的匕首如同陷入了流沙之中，软软塌塌的失去了锋利。
不要紧，第一筐没有，就拔出来继续试。
飞飞有的是耐心。
一连扎了七八筐，终于让她们听到了不一样的动静。
狭小的空间内，匕首刺入布帛的声音清晰可现。
环翠和如意立刻将这个箩筐推倒在地，细腻如雪的私盐下，几个砖头大小的布裹显露出来。
飞飞俯身半蹲在地，熟练地用匕首挑开了其中一个布裹，锋刃所过之处，露出的是黄白色粉末状的东西。
“宫主，这是什么？”环翠不认识这东西，眨巴着眼好奇地发问。
飞飞揩了一指甲盖放在鼻尖下轻嗅，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扑鼻而来。
想到那个船老大飘飘欲仙的样子，还有嵇康楼那怎么样都勾不走的熟客生意，飞飞眼眸略过浮光，一瞬间有了猜测。
就说么，这个世界上还有不爱美人的男人？
原来他们不是不爱，只是更上瘾这玩意儿罢了。
她取出一块包好的“砖块”，交给环翠，沉着道：“你们俩今夜找机会下船，立刻将这东西送到冯永廷手里，他肯定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被动了这么久，也该让他撩拨撩拨嵇康楼出口气了。”
如意有些不放心飞飞，“宫主，我们走了，您一个人留在这船上么？”
飞飞起身，负手而立，面上冷然，“宫南燕我必须除掉。”
环翠与如意看了彼此一眼，想着宫主是个有主意的人，况且她武功高强，想来留在这船上也是没有问题的，当务之急，还是得赶紧把东西送到冯永廷的手里才是。
货船上有木筏，这些木筏是货船出问题时船员们用来弃船逃生的工具，平常被船员们用手臂粗的麻绳固定在船舱尾部。
到了下半夜，整艘船已经陷入沉睡，三个瘦小的影子悄悄挪动到船尾。
飞飞如意和环翠看着吊在她们头顶上的木筏，纷纷陷入了沉默。
这筏子周围的绳子一旦被割断，筏子砸下来势必会引起不小的动静，打草惊蛇是难免的了。
若是放弃木筏，这茫茫江面，难不成让如意和环翠两个人徒身游过去么？
看来她们走的时候，就是她解决船上这些人的时候了。
飞飞当机立断，让环翠和如意俩跳上去割绳子。
随着环翠最后一处绳子被割破，木筏重重砸在甲板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宫主，没有桨！”如意四下环顾，这才发现少了什么。
飞飞蹙眉。
甲板下的暗门打开，有个年轻的船员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举着火把跑出来，看到船尾站着三个陌生女子，大喝道：“什么人？！”
待他走近，环翠立刻抽出佩剑架在那人的脖子上，厉声厉气，“别动！船桨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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