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已经烧了一半了,他把烟灰吸进鼻子里,又伴着唾沫吐出来了一些,这样能止住鼻血。
他又开始沉迷他这虚无缥缈的梦,他倒在地上抽搐着,脸上的伤口沾上了灰尘,嘴唇又被他咬出了新的口子,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到地上。
突然他哇的一下,吐出了中午吃下去的十块钱;他笑了,笑累了后就睡了过去。
醒来后已经是黄昏了,他打开出租屋的门走了出去,随手在地上捡起一个烟头,吧嗒——便开始吞云吐雾了。
走着走着,他的鼻血又流了出来。
不知不觉地到了湖边,他看了看湖面,再看看手中已经燃到滤嘴的烟头
“去你妈的!”他狠狠的将烟头弹到湖里,引得一群鱼儿争相抢食。鱼如果住在岸上,它们会抽烟吗?他心里想。
后来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连狗都不会抽烟。
前几天摔破的伤口又开始流血了,他用力扯下一截衣服缠了上去,不一会就又有血渗出来。
“叔叔,用这个。”
“哪个是你叔叔,喊哥哥。”
他一把扯过女人手上递过来的卫生巾。
“你重庆来的啊?”
“在重庆住了几年。”
“会不会说普通话。”
“会会会。”
王志彬不耐烦的回答。
过来搭话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女人,模样像个学生。
“你这些伤是怎么回事。”
“病。”
“你怎么不治。”
“你给我掏钱我就治。”
“你钱呢?”
“吸毒了。”
“你也爱来这里逛?”
“我来这跳湖要得不。”
王志彬沉默了一阵子,感觉头上不再流血了,便拿下卫生巾扔进了湖里。
“你做什么的,还在念书?”
“我说了你信吗?”
“信,有什么不信。”
“坐台。”
“开玩笑,你……哼哼。”
王志彬冷笑了两声,将手插进裤兜转身要走。他脑子里想不到比走更好的点子,自从吸了毒,自从生了病,脑子就变得不太灵光,身体已经开始溃烂了,再慢慢的应该就是脑子。他帮不了任何人。从小他就只会给人添麻烦。
一阵大风刮过,丝瓜藤上的小黄花被吹的摇摇欲坠,猛的一嗅,风里已经有了泥土的腥气,土地渐渐开始湿润了,远处的柏树也渐渐动摇,要下雨了。泥土的味道,草的香气,旱烟的烟雾,焦黄的牙齿,柴烟从屋顶缓缓升起,鸟叫变得嘈杂,一会儿虫鸣也悄然淡去,沙—— 沙沙沙。
下雨了。
“奶奶。”
“嗯?”
“村子里好像要修路了。”
雨停了,路上变得湿滑,泥泞。小时候的王志彬死了,尸体被埋在了用杠子撬开的石板路下的泥土里,过后,曾经的石板路被盖上了厚厚的水泥,石板被人扔在路边。
奶奶也死了。
过后王志彬随着村里外地来的叔叔一同出去打工。
十四岁,本该在教室读书写字的年纪。
两人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坐了两天两夜的大巴车。
“恁说他十八!拿我当信球?”
“真十八,老板,消消火。”
“身份证有莫?”
“有!”
宋达斩钉截铁的说,接着从怀里掏出一张崭新的身份证,煤矿老板点了支烟,褪去乌黑的线手套,一把扔在地上。
“身份证咋这新嘞,雀人呐恁?”
“嘿嘿,我弟娃,刚高考完才办的,这个蠢材考不上大学了。”
“恁姓宋恁弟弟咋姓王嘞!是不是雀人!”
“我妈死了,就随我爸姓了,我爸是上门。”
王志彬支支吾吾的说。
“这孩子有点怕,没打过工。”
宋达说。
煤矿老板从皮包里掏出五十块,说:“恁俩甭嫌,就这多,去吃顿饭,洗洗,晚上到矿长那领安全帽和手套,明早就下矿,一月二千。”
“叔,你咋说我是你弟嘞?”
“傻蛋,不然我说你是我儿子?那人家还要不要咱了,你说,你现在18,我28,你是我弟,咋的啦。”
“我想回去读初中。”
“还读个球!”
下矿的第一天,无事发生,只是小小的王志彬的脸上被煤砟染的黢黑,在矿洞里只有两只眼睛是雪白的,不全然,眼球是乌黑发亮的,只有眼白是雪白的。
宋达在矿洞里和几个工友抽烟,王志彬小声嘀咕着:“叔,监工说井里不能抽烟,瓦斯要爆炸,要塌方。”
“瞎叫!咋叫,我现在是你哥!” 宋达小声呵斥着王志彬,随即狠狠的两巴掌拍在王志彬的帽子上,敲的王志彬快要晕倒过去。
宋达又说:“你猪嘞,监工是个信球恁也成信球啦,他说啥就是啥了,井里挂着照亮的不还是煤油灯嘞。”
王志彬沉默了好一会不说话,宋达接着又趴到王志彬耳边说:“你也得抽烟,不然别人一怀疑,我俩都得没。”随机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烟盒,取出一支大前门来,又说:“你先抽这个,练练手,等抽会了,就给你抽塔山。”
王志彬接过宋达递来的香烟,抵在煤油灯边上点燃,刚抽一口就开始剧烈的咳嗽。
旁边的工友开始问了,不过问的是宋达:“你弟弟刚满18莫,还是个娃娃,抽不会别硬学了。”
“我看恁俩都不是啥好鸟,不然俩都出来下洞。”许由说。
“可闭嘴呗。”
“我说他就不是你弟,人家口音都莫。”
“懂个球嘞我说你个信球,娃随他妈还不中,娃念过书,会说普通话。”
“山西这地,来好多外地人,就有你这种,要不说带着侄子要不带弟弟,总之就是专门给人弄死,骗保险来。”许由又说。
“要是我我真给你弄死,炸矿的雷管我塞你妈屁眼里。”宋达在地上灭了烟头,又接着说:“恁妈了个逼嘞恁也不外地人,恁河南管俺山西来。”
3月27日,今天是个好日子,赶上了矿上改善伙食的日子,本来就是黑煤矿,十天半月吃上一次肉都不是什么新鲜事,大家都很开心,今天做的是红烧肉,每人能得二两肉,能得两碗米饭,酒也有少许,矿上的老板姓王,王老板今天破天荒的买来两瓶牛栏山,矿上只有几十个工人,喝酒的人并不占多数,两瓶酒自然够分,总之矿上的大伙都很开心。
3月28日,矿井里通上了电灯,王老板说:“伙计们,咱们现在通上了电灯,你们工人的安全得到了大大的保障,不用再担心了,但是危险肯定还是有!”
“那不有人说咱是黑矿嘛!”楚大麻子说。
“咱是黑矿,咱老板勒心可不黑呐!”
“好!”工人们附和着说。
楚大麻子总让王志彬在晚上睡觉的时候给自己读报,他不识字,王志彬可会读,这已经是王志彬唯一能读到文字的机会。
楚大麻子结了婚,却无儿无女,老张告诉王志彬说,楚大麻子小时候被爹娘放在猪圈忘了管,等记起时,楚大麻子的命根子都被咬掉了半个。王志彬猛的一呵,老张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他的嘴,接着说:“他那结婚,不顶用,老婆能怀上就怪嘞,他老婆是个傻子,不然哪有正常人要他,结婚也就只为了冲面子。”
王志彬挣脱开来,问:“你咋知道的?楚哥从来没说过。”
“我跟他同乡勒我能不知嘛,恁不信叫他裤子脱了看,看看是不是只有半个。”
宋达一脚踹向王志彬,说:“信球一个,恁要真去问去,楚麻子可不得弄死你,就你是男人别人就不是了。”
“嘿嘿嘿嘿嘿嘿。”张根生尴尬的笑了笑。
张根生是出了名的油嘴滑舌,要是离了矿上,十里八乡都得知道他。王志彬也不再多问,脱了裤子就往炕上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