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为了庆祝朝鲜使团到来,也是为了庆祝永和宫有喜,而专门设在这里的近臣宴会,意欢已经可以坐到仅次于皇后娘娘的位置了。
就像傅恒说的,白月光是有榜样作用的,表哥担心的纳兰族的妃子会成为炮灰一般的竞品的想象,已经不可能了,可尔晴不懂。
她实在读不懂此刻意欢眼睛里的哀怨,挑衅,愤恨,亦或是厌恶。
她心中脑中乱成一团,在这种近臣宴会上,从来少不得傅恒的身影,她下意识的去找,却发现他并不在,尔晴反握住阿圆的手让自己镇定下来,终于想起傅恒似乎说过要出宫去办差,尔晴瞧着托盘上还未来得及上全的菜品,犹记得傅恒挑嘴的指责,
“我不爱吃辣的,又不爱吃生的,结果他们一来,这御厨就跟鬼打墙一样全是这些玩意!”
“喂喂喂,你尊重一下人家的饮食习惯好不好?”
尔晴当时就疑心,这人莫不是少爷心发作,故意嘴刁推脱不参加这等宴席?只是眼下这种思虑完全没什么作用,尔晴恨恨的跺脚,小声嘀咕,
“没用的东西!”
魏阿圆瞧着一直情绪很慌张的尔晴,笑着安抚她道,
“别害怕,没事的。”
两个小姑娘悄悄往后躲,被皇后娘娘看到了,抬了抬手边的杯子往相反的方向一搁,两个人鬼灵精怪的就挪去了那一侧的圆柱后。
躲在圆柱后,也依然能听到那狂放的李世子,似乎在酒壮怂人胆,只见他调侃皇上道,
“原来皇上您的妃子也对您羁押堂兄之事不满啊!也确实,您的堂兄论文才论武道,哪一样不是出类拔萃?呵,若不是先帝手腕狠,不然?哈哈哈哈”
皇帝登基虽然日子不短,国中人了解,但番邦之流似乎并不了解,总以为这位比起铁腕的先帝,稍显宽容淡薄的乾隆皇帝,是个见人三分笑,恩养优惯大的皇子而已。
偏为了摸清底牌,乾隆一贯对待外藩皆是这种模样,所谓朝贡大抵都是拿点土特产来混回礼,这些年来尤以朝鲜做的最是难看,总是以次充好,可偏要回赠的野心却越来越大,甚至有一年,还把太后看上的一柄玉如意给要走了。
那时就有许多人不满,觉得折了上国面子,可皇上却笑着安抚朝臣,说他们粗鄙小人,没见过东西罢了,顺带着竟也没有连累朝鲜进奉的宫妃,甚至有一金姓女子,还入了一宫主位。
尔晴就曾笑呵呵的同傅恒嘀咕,
“皇上其实就是喜欢吃朝鲜的腌螃蟹吧,”她故意逗他,“又生,又辣,那小金子估计最会做了。”
惹得傅恒一阵阵白眼,并未挑剔尔晴不尊重一宫妃子的称呼,而是吐槽道,“真是口味奇特!”
尔晴努力的摇头跺脚晃脑袋,真是奇怪,越是这样的紧迫,傅恒的影子便越是在她眼前飘,这大抵就像去玛丽堂听老牧师讲经时候说的救世主吧,尔晴自己心中也诧异,但又觉得自己眼光好,毕竟她一早就拜了码头,可现在,码头何在啊?
尔晴还是慌的很,往一边侧的时候却一下撞到了人,抬头一看,竟然是弘昼离席,也腿脚灵巧的躲在了这里,他多少也算是个男的,可惜却嗖一下站去了俩女的中间,略过尔晴,径直对着自己在宫中非常吃得开的小姨子道,
“阿圆啊,傅恒哪儿去了?”
得,又一个把傅恒当救世主的来了。
于是乎,魏阿圆便只是一手牵着尔晴,一手拽着姐夫,指着这满室的荒唐道,
“别慌别吵,这种被朝鲜人围了一屋子的状况,皇上怎么可能没有准备!”
弘昼登时底气十足的眉开眼笑,
“你知道有后手的呀?”
魏阿圆诚实摇头,
“我还真不大清楚。”
弘昼立刻就泄了气,三个人开始默默听那位李世子发疯,那人一会论及九子夺嫡,一会说起世上的钱布粮庄归属与谁,落到最后似乎终于拿出杀手锏一样的指着众人以及皇上,阴笑道,
“风云社稷令您知道吗?”
众人倒抽一股冷气,似乎全都知道的样子。
尔晴只得迷迷糊糊的问弘昼,
“那是什么玩意儿?”
却见弘昼幽幽一笑,点了一下尔晴脑门,颇为亲昵道,
“你差点就有了。”
尔晴还是不懂,“我怎么会有?”
“那是皇玛法朝,到了最后时刻,反扑最狠的一拨人所听命之物,据说应该是,是塞思黑做的,八爷党自然全都有咯,”弘昼摇摇头道,“这话要是让我皇阿玛听到,非得给他们抽筋拔骨不可。”
尔晴咽了一口唾沫,吃瓜吃到自己头上,更怕了几分,于是捉着弘昼认真道,
“什么八爷党,八爷骨头都凉透二十年了,什么风云令,武侠小说啊?!”
却见弘昼颇为不屑的瞧瞧尔晴,阴嗖嗖的来了一句道,
“武侠小说里最后的大坏人都住寺里。”
“弘昼你胡说八道!”尔晴第一次如此骂人,声音大了几分,惹得魏阿圆赶忙捂住了,要她看清楚眼下的形势,却见尔晴瞪着她们,声音虽降了调,可表情却很气愤,出口却还是在解释,
”我表哥可不知道这回事!”
弘昼甩了甩衣袖,嫌弃的指了指那已经明显投敌的舒妃娘娘道,
“那她是为了谁?”
尔晴慌张的解释道,
“她,她,她这丫头从小书读多了读愚住了,想必她是真的很仰慕那位弘晸殿下的诗书呢?”
弘昼盯着尔晴半响,默默把小姨子抓在自己手边,一起与尔晴错过了距离道,
“你就等着吃瓜落吧你!”
尔晴被气得落了泪,故意背过身不给那二人看,却还是忍也忍不住的往下落。
表哥绝非如他表现的那般淡泊,她心里其实是明白的。
现在这样的情形下,皇上似乎很是接受的来,甚至还笑着吩咐,让人把弘晸从宫中禁处押来,这等待的时间里,他甚至还满不在乎的吃起了腌螃蟹,惹得皇后娘娘在一侧不住的为他擦拭着嘴畔,手指,帝后二人的样子,似乎给了束手就擒的近臣们希望,大家与这波朝鲜人对峙着,连传菜的小太监都开始又传起了菜来。
歹徒与人质都默不作声的吃吃喝喝起来。
这场景诡异的可怕,可怕到仅弘昼一人按捺不住的小声叨叨,
“弘晸确实很出色,但那也是依赖于他从小的教习呀,我现在那宅子就是原来他们家,不少陈设布置都是区别于京中人家的,当年封府留下的蓝眼睛的老妈子就有好多,叽里咕噜的也不知道都说些什么,反正他知道的东西确实比我们多,不然皇阿玛也不会到了最后一刻留他一命,估计还是很惜才吧。”
魏阿圆小声的与姐夫讨论,
“也有可能是风云社稷令没有全数收缴吧?”
弘昼点点头,
“嗯,也有可能,”说着仰头点了一下,“喏,这不,搞得连朝鲜人里都有异类,真是神通广大。”
朝鲜与东北相邻,东北便是大清的龙脉之地,当年退守的人去了朝鲜保存实力,完全是有可能的事,魏阿圆仔细瞧着皇上此刻的表情,终于暗暗松了一口气道,
“有咱们皇上在,再神通广大也没用!”
尔晴默默听着他们俩在那嘀咕,
风云社稷令,是为胤稷的江山社稷着想的手令,这浓到化不开的兄友弟恭惹得弘昼都在咂舌,
“哎,听人说,咱家这几个院子,其实都连着修的,皇阿玛跟几个叔叔们从前,想必都是不错的。”
魏阿圆微微一笑,瞧着这个如今,爱家爱国爱皇兄的废柴王爷,笑道,
“兄弟反目可不是什么好事,姐夫可得三思而后行。”
弘昼赶忙摆手道,
“哎呀你胡说什么呢,哎,其实我觉得我现在蛮好的,”弘昼幽幽一笑,“傅恒是小舅子,再怎么着也没必要防着,有要职分给他,他能做得来,我心里是明白皇兄的,哎,反正我也不行,就在家闲云野鹤,养鸡喂狗吧!”
魏璎珞替那人开心,那个人一生所求无非是要贴心的伴,她笑着吐槽道,
“姐夫,你先缓缓养鸡喂狗的事儿,你也可以没事多陪永珏玩玩的,那小子可真是太磨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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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晸人来了。
傅恒也到了。
李世子那颗聒噪的脑袋就那么血淋淋的滚到尔晴脚边,那睁着的眼似乎都写满了不可置信。
“说吧。”
爱新觉罗弘历依旧微微笑着,他终于等到了今日的主角,
“你的什么狗屁风云社稷令所持名单,这次,你终于不能再狡辩没有了吧?”
弘昼看明白了局势,一个箭步就冲出去给他皇兄当走卒,上去就给那明显羸弱到飘摇的惨白人一脚,他就跌在地上,看着这一地的血,似乎懵懂的模样,张了张口,声音仿佛钝了一般,
“没有,弘历,我不知道,我真的没有。”
“哦?”
皇上挑了挑眉,他并不介意他这位堂兄的僭越,还笑着指了指被溅了一脸血,已经呆滞的意欢,
“朕的爱妃不是经常让手底下人给你送去吃喝衣着吗?这也不是一段短日子了,竟然没有设计好今日若是不成,该如何措辞,仅一句不知道了之,你觉得合适吗?”
傅恒从进场就一直目标明确的押着一个小太监,惹得周围一通乱杀脏乱不已,反倒是他,此刻依旧满脸冷淡,一身夜行衣清洁素净。
此刻闻言,傅恒把人径直推到弘晸面前,那人惊恐又哀怨的后退摇头,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那一日后来的事,尔晴就统统不清楚了。
无关的人被皇后娘娘一并带回长春宫,尔晴惊恐的回头看了看血腥的永和宫,她根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后来无关的人过了好几天才被纷纷放回各自宫,而那个被傅恒押着的,似乎是意欢宫里的叫袁春望的小太监,从此人间蒸发。
傅恒突然开始消失不见,尔晴找不见人,最近接二连三的有宫女被特例出宫,尔晴一个一个的数,数到最后终于发现,除了她和魏阿圆,当日在场的人,似乎全都出宫去了。
她绞尽脑汁的找人,却似乎连一个人都找不到,打听了许久,这一日守在御花园的路上,才终于守到了听闻时常在此穿行的魏阿圆,
尔晴与她小心的微笑,
“阿圆,你当时被留下收拾整理,可吓坏你了吧。”
“可不是,”阿圆端着小食盒,似乎惦记着温度,笑着同她解释道,“尔晴姐姐,这是永珏点名要吃的,我得赶紧送过去,我就先走啦?”
“啊,那赶快去吧。”
尔晴讪讪的笑着,侧身让路,望着那人小跑着往寿安宫。
她袖口的纹样,跟傅恒那日夜行的靴子纹样,原来是一模一样的。
尔晴很讨厌自己这样眼尖,可看到了,就是看到了,原来魏阿圆是不一样的人,是他们可以共享秘密的人。
那自己呢?
尔晴怀着侥幸的心理让自己放松,下个月便是表哥的三年守孝期满之日,她应该,不会是人间蒸发的那种下场吧。
伊东进宫那天,尔晴远远的恰巧看到了人,她赶忙躲起来,待到晚上,才守在侍卫处的外面,学着猫叫把人给等了出来。
“海兰察,为什么要带伊东进宫,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真的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海兰察也是最近才奉命回宫,如今穿上黄马褂成为为数不多的养心殿御前侍卫的他,已然身份贵重,他对着那焦急的女子柔声道,
“你先别急,事情是这样的,宫里有个太监想是得了失心疯,不知从哪取了会上瘾的毒物,趁着无人察觉,天长日久的竟去下给阿哥所的奶娘吃,”海兰察小心的前后看看,轻声道,“现在这宫里的小孩子,全数中了招,太医院都要疯了,据说京城中的玛丽堂有解药,那日去盘查,恰巧你弟送了喜塔腊府的吃食去玛丽堂布施,便一同给带进宫了解一下情况。”
尔晴摇摇头,懵懂道,
“我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尔晴咬着嘴唇吐露道,“我家确实为了方便我出宫,便承接了玛丽堂的布施,可你知道的,这,这就跟去寺庙给香油钱是一样的道理,我,我,”
海兰察眼见尔晴着急的厉害,赶忙安抚道,
“只是了解一下情况,你真的不要着急。毕竟,事关皇子公主,皇上有所动怒是肯定的,但了解清楚过后,总该会酌情处置的,”
尔晴莫名的觉得,那毒是自己带进来的,一定是这样的,但她现在不敢说,咬着嘴哭的慌张,惹得海兰察不住的劝解,
“伊东还是个小孩子,带进宫也只是因为他当时在,尔晴你别着急,好不好?我去打听,打听到了消息就来告诉你,你别哭,好不好?”
尔晴抓着海兰察的衣袖蒙摇头,哽咽着嘱咐,
“不要,你不要去打听,你就当我没来过,记住没有?我没问过你,你也什么都没同我说,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尔晴根本不给海兰察讲话的机会,转身夺路而逃,一口气跑出去好远,待到气喘吁吁的回头,发现那人没有跟上来后,才安心的找了个无人的角落坐了下来,只是才刚坐下来,便被人拉了个满怀,待到尔晴看清楚后,才终于忍不住呜咽的大哭起来,
“明玉,明玉。”
她哭的凄惨,那人便拥着她默默安慰道,
“别哭了,从永和宫出来就老这个样子,走哪儿哭哪儿,逮谁哭谁,这哪儿行?你瞧瞧人家魏阿圆,你也争点气嘛,这个月你表哥就该下山了,你可以尽管让他抱回家好好哭去了。”
尔晴抬眼看了一眼明玉,终是一个字都没敢说出口,她不敢说,一切并非是明面上所说的,有刺客入宫,杀害了朝鲜使团,舒妃受惊,入圆明园安胎这般简单,一切,都不是这么简单的。她瘪嘴咕哝着,
“我怎么不争气了嘛。”
很快,尔晴就明白了明玉的意思。
傅恒护驾有功,被连升三级,名正言顺进入军机处,正式成为一个小行走。
没有人会真的当他仅仅是个行走,而且他的那桩让满京城的适龄女子打破头的事情也终于尘埃落定。
皇上亲自下旨,把同样护驾有功的和亲王的妻妹魏阿圆,指婚给了富察傅恒。
那一日,尔晴亲眼看着皇后娘娘,明玉对于此事的满意。
阳光照耀在每个人脸上,显得是那般明媚美好。
尔晴很少看到傅恒会露出那种笑容,她一步步退到长春宫的大门外,从外往里瞧着,才终于发现,那里根本不属于自己。
原来你们都是共享秘密的人。
只有我,什么都不知道。